「同是天人,我可承擔不起。」飄風心道,開啟天眼下窺身處人間的踰塵肉體時,卻發現他身上早已有了一層天人所罩的法力屏障。


    雲霧、水氣,這種感覺是……雲中君屏翳?


    唉唉,看來此事有裴曦、踰塵、自己以外的第四人知道了,但雲中君既然出手保護他,就應是站在「支持」的這一方才是。


    裴曦換了件淺藍色的絲綢衣裳,這是湘夫人在登官宴時贈與的禮物。原本是想讓飄風換個心情的,因自己成天都穿著原先那套白衣在他麵前晃來晃去,活像個幽靈似的。如果,換上了與飄風相同色澤、質料的綢布衣服,應當能使他感到特別高興。


    可……一名凡人的闖入,卻攪亂了原有的好心情。


    「你是……祭巫踰塵?」裴曦瞠大了眼,瞅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這人比他高了兩個頭,年歲看上去與飄風差不多,渾身沒有一絲天人的靈氣,隻有人間汗水與淚水的氣味。


    「是……是的。」踰塵回過頭,對這位冷不防出現在自己後頭的司命行禮。


    「裴曦,你……」飄風原想說「你這身打扮真俊」,但想想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機,於是又趕緊閉口不言。


    「你請回吧。」裴曦說畢,冷然穿過二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您就是……少司命大人嗎?」踰塵有些兒不相信,這樣年幼的少年竟是九位大神之一。別說是踰塵,登官宴上也有許多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沒錯。」裴曦又埋首處理起那堆藕斷絲連的麻煩姻緣。「天人與天人間尚不能以命絲羅相連,何況是天人與凡人呢?千萬年不變的愛憎起於『念』,讓凡人升格為天人的關鍵在於『德』。與其求我,不如與妻子好好修練這兩樣東西。」


    「但裴曦……」飄風忍不住為踰塵說話。「我想『念』是很足夠的,但『德』卻有些強人所難。那位名為慕霞的女子,甫一出世便疾病不斷,人要能自保,而後才能保人,她無法成就『德』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那麽的話,請將我的德轉移給她吧。」踰塵央求著,泛紅的眼眶上滿布著哀傷的淚晶。


    但這個請求甫一出口,飄風與裴曦卻都瞪大了雙眼。


    從未聽說……天人的「德」可以移交給凡人的,而且,依他倆現有的神威根本無法辦到。


    「我看……此世也隻有東皇才辦得到了。」飄風猜想。


    「東皇大人不可能答應的,」裴曦馬上接續了他的話。「我聽父親說過,前人有私用命絲羅成就違背常俗的姻緣的例子。父親和月老基於同情而助人,而前代大司命也因此獲罪。你對我說過,東皇有窺人心術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們為何要做違背他心意的事情呢?」


    而且,這個位置你已經坐了兩年多,而我才方上任而已。要是被去職或貶降的話,父親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後頭這話裴曦隻在心裏頭說,不敢透漏給飄風知道,就怕他誤解自己是個愛慕名利的人。


    飄風明白裴曦的顧忌,也聽出悅命對他隱瞞了當年禍事的來龍去脈。對於踰塵的請求,他實在愛莫能助,但他司掌人間的生死離合,隻消動筆修改生死簿的幾個字眼,就能教這位女子不藥而癒、長命百歲。


    「裴曦,即使東皇可能會察覺,我還是希望……你能守口如瓶,不要泄漏這位祭巫的秘密。」飄風用近乎苦求的語氣說道。再者,這也是為了雲中君屏翳,不能讓他出手相助的事情曝光。


    「但是,」裴曦再道:「或許一般天人不會察覺凡人與我們之間的差異,但大神們一定可以。我的武學底子算是很淺的,卻都能在十尺之內知道一名凡人正在宮裏走動。若有其餘神能高超的官人正巧打司命宮前走過,這下就糟糕了。不隻是他的行蹤,我們的處理方式也將盡收所有人眼底。」


    聞言,踰塵原先就不怎麽有生氣的臉龐變得更加黯沉了。他並不怨恨這位年輕司命的無情,隻為己身的命運感到悲哀。


    「飄風……你很善良,如靈均前輩所言,你一點都不適任司命。我……其實是很喜歡你這個朋友的,所以……希望你別做會陷自己於不利的傻事。」裴曦道。


    「嗯?」飄風聽了,險些讓欣喜的淚水給飆了出來。但想想這時也不是個適宜縱聲大哭大笑的時刻,所以他隻得忍耐。


    「祭巫踰塵,你請回吧。希望你能明白我倆的窘境,不再為難我們才好。」裴曦認為自己的言行已經達到客氣有善的極限了,尤其是對一名凡人而言。


    「可……」踰塵還想力爭,抬眼卻見裴曦眉宇間已漸展不滿不耐的神色。


    飄風深怕裴曦的脾氣陡然發作,隨即喝道:「司禮、司樂、虔劍,你們三人先退下!快點!」


    「是……」這還是他們頭一會瞧見飄風一臉嚴格肅穆的表情。雖有疑惑,雖有擔憂,但職卑不足以分擔,隻能乖乖聽令退下。


    果然,紅鞭的握柄已然來到裴曦的右掌上。若是凡人,肯定脆弱得不堪一擊,即使受傷的不是肉身,靈魂的傷害也將嚴重地衝擊肉體,說不定到時連回去都難以辦到。


    「裴曦,不行這樣,讓我來處理吧。」飄風擋身在踰塵麵前。


    「你還想怎麽處理啊?」裴曦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口氣是氣憤還是憂心了。


    「裴曦,我想你應當知道:在九位大神中,我的官階比你略高一等,若司命宮、府間發生爭執,你得聽我的話。」


    不讓裴曦有反駁的時間,飄風輕啟房門,轉身對二人說道:「在這等我。」


    「等你?」裴曦很是不解,難道他想出去尋人相助嗎?但這事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啊。還是想靜心思考個良策?可時間已不允許他多做揣想。「你不要動。」裴曦對踰塵令道,並踅身尾隨飄風身後。


    長廊上,飄風快步往存放著凡人大量身世資料的書庫走去。


    廳堂裏,踰塵來回踱步不止。霎時,他的視線移至擱置在裴曦桌上的那本九歌曲。


    「這會是……生死簿什麽的嗎?」踰塵揚手翻起一頁,首頁的抬頭寫著「東皇太一」。


    司禮等人的腳步聲靠近了,奉裴曦之令,他們必須監視踰塵的一舉一動,以免他亂牽陶偶身上的命絲羅。


    慌忙之刻,踰塵連忙將九歌往自個袖口一塞。卻不知,此舉將從此造就辭仙靈均的悲慘來生。


    &lt離騷&gt與&lt九章&gt,於人間五十年後現世。


    【注1】取自&lt九歌大司命&gt:滿心憂愁又如何?但願我倆的感情能如今朝永不止歇。人生來就有所命數啊,是離是別,又有什麽辦法呢?


    第5章 肆,怨情路


    覽暨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求?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注1】


    又一陣紅蛇狂絞。


    然後,是一室的靜謐。


    損壞的書櫃數量十分可觀,泛黃的書紙與木屑灑落一地。


    「裴曦……」果然還是跟上來了。「我不是要你在房裏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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