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月之間,中原武林已經天翻地覆,格局全變。


    聽雪樓遭遇天道盟的垂死反擊,在洛水上折損了過半精銳,連樓主蕭停雲都因此喪生;剩下的人馬在趙總管的帶領下及時撤回,和四大護法死守總樓,一個月裏浴血奮戰,抵住了四波攻擊,殺退了來襲者,卻也是元氣大損。


    幾十年來聽雪樓獨霸武林的局麵就此結束。一時間,從滇南到漠北,從東海到西域,無數幫派蠢蠢欲動,各自劃分範圍,相互爭鬥,進入了群雄並起爭霸江湖的時期。


    而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卻毫無察覺。


    滇南的騰衝如同世外桃源。如今正是雨季,山路多塌方,加上不久前那一場火山爆發,外來的馬隊大都繞道改路,除了有些冒著艱險來到騰衝的玉商人之外,這座深山裏的小城幾乎變得與世隔絕。日出日落,雞犬相聞,寧靜安詳。


    從月宮回來,蘇微便在這個邊陲古城裏安頓了下來,日子過得充實自在,連睡眠都沉穩甜美了許多。甚至,她都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身卓絕天下的武學,和一把叫作“血薇”的無雙利器。那些,仿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如今她的這雙手,拿得最多的便是刀。


    劈柴刀。村頭的李鐵匠打造,已經用了十一年。


    重達十幾斤的刀在她纖細的手腕裏輕盈飛舞,唰地一刀下去,兒臂粗的木頭居中裂開,齊齊裂為八塊。更奇的是倒下的每一塊都同等大小,分毫不差,便是用尺子量好了再劈也沒那麽精確。


    “哇,好厲害!”旁邊看的蜜丹意哇的一聲叫了起來,跳起來拍手。


    “這算啥?我才使了五分力呢。”蘇微挽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微汗,看著蜜丹意,笑道,“要不要看我一刀下去最多能劈出幾片來?”


    “好呀好呀!”蜜丹意歡欣鼓舞,在一旁殷切地盯著看,滿臉的興奮——然而,卻沒有人留意到小女孩的眼裏掠過一絲詭異的冷光,似乎是伏在暗中觀察著一切的小貓,警惕而好奇。


    “看好了!”蘇微吸了一口氣,將劈柴刀提在手裏,刀尖往下指向地麵,身體卻往後退了一步,蓄勢,瞬間一個轉身。


    一道冷光橫空而過,地上的木頭瞬間裂開。


    “十六片!”蜜丹意驚呼。


    然而尾音未盡,蘇微淩空轉身,手腕微沉、往裏疾收。那一刻,迸發的劍氣在最後來了一個吞吐,隻聽一聲脆響,仿佛有無形的劍瞬間再度落下,已經裂開成十六片的木材瞬間又齊刷刷居中再度裂開!


    “三……三十二片?”蜜丹意驚住了,眸子裏有無法掩飾的驚恐。


    ——這樣的出手,完全不像是這個世間所有!那一刀的速度、力量和氣勢,幾乎淩駕於蒼生之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剛才那一瞬,這個在荒僻蠻荒之地劈柴的女子,柴刀下所展示的,應該就是血薇劍譜裏最深奧的“驂龍四式”吧?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她,指尖竟然有微微的顫抖。


    “哎,沒有嚇到你吧?”蘇微從空中落下,正好站在她的麵前,幾乎連一片落葉都沒有踩碎,看到蜜丹意那樣驚恐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彎下腰來摸了摸孩子的臉。蜜丹意下意識地顫了下,瞬間往後退了一步,眼眸裏有殺氣一掠而過,隨即又控製住了自己,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膝蓋,顫聲:“瑪……瑪好厲害啊!”


    “嗯,差不多也是極限了。”蘇微揚眉而笑,將那把沉甸甸的刀在手裏掂了掂,搖了搖頭,不無遺憾地道,“這把破刀礙事得很,估計最多也就能劈個三十幾片——如果換了拿的是血薇……”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了一下,眼眸一黯。


    血薇。一旦提及,那一道緋色的光華忽然劃過腦海,如同一道雪亮的虹——此刻,它正被供奉在寂寞的神兵閣裏吧?它要等待多久,才能等到下一個主人呢?


    她輕輕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刀,頓覺興致寥然。


    “瑪,不劈了嗎?”蜜丹意看到她的臉色,問了句。


    “不劈了,這一下午劈的柴估計能燒半個月了。”她說著,俯身將那些劈好的柴火挪到竹樓下的雜物間裏,卻發現有些堆不下,便回頭吩咐那個孩子,“蜜丹意,幫我把那個角落裏的東西挪開一些。”


    蜜丹意已經恢複了正常,蹦蹦跳跳地過去,把堆積在角落的雜物挪開,好讓蘇微把柴火碼得整齊一些。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忽然呀地叫了一聲。


    “怎麽?”她有些驚訝。


    “這裏有個東西……”蜜丹意指著角落裏橫躺的一物。


    蘇微走過去,抬手將那個東西扯了出來——竟然是一塊匾額。長達一丈,入手頗為沉重,應該是整塊的紫檀木做成,紋理細膩,香味尚未散盡。她將那個被埋在柴房裏的匾額拖到了外麵,擦去了上麵厚厚的塵土,四個泥金大字頓時躍入眼簾:


    滇南玉皇。


    她也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這匾額非常氣派,居然還蓋著玉璽,顯然是來自於朝廷大內的認可和嘉獎,昭顯出他少年得誌時的風光。然而,後來變故陡起,這裏門庭冷落,這塊匾居然被扔在了柴房裏,就這樣暗地蒙塵。


    “瑪,要掛上去嗎?”蜜丹意機靈,道,“我去搬梯子過來!”


    “不用。”蘇微沉吟著搖了搖頭,再不多說,將那塊牌匾重新放回了柴房。


    原重樓自從帶著她和蜜丹意回到騰衝後,便一起住回了原來的竹樓裏,第一件事便是將家裏所有的雕刻工具都擺了出來,沐浴更衣,在窗明幾淨的房間裏盤膝而坐,握緊了刻刀,默默凝視自己的雙手,然後開始埋頭磨那些刻刀。


    蘇微原本以為他是打算重新出山雕刻了,然而,時間已經過了小半個月了,他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似乎那些刻刀要磨一輩子一樣。


    她雖然心裏略微詫異,卻沒有一句催促或者詢問,隻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白日裏安頓好了家務,把蜜丹意托付給鄰居,便去山裏的險峻之處采一些珍貴草藥,再拿去集市賣掉,所得也足夠三個人的日常開支。


    每當她風塵仆仆地外出歸來,他便會抬起頭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眼神澄澈安詳,然後再低下頭,繼續凝視著自己手裏的刻刀,如同修禪入定一般。


    每一日,都要直到夕陽落山,他才會從小樓上下來。


    晚飯時,他攤開手,手心全是磨出來的老繭和血泡。蘇微雖然知道那都是皮毛之傷,卻也覺得心疼,生怕他弄痛了手,便不讓他再去拿任何東西,飯菜碗筷都逐一弄好了才交到他手裏,令原重樓受寵若驚。


    “好吃嗎?”她最初總是憂心忡忡地問他。他迫不及待地說好吃,一臉真誠無比——直到蜜丹意因為年紀小腸胃嬌弱而吃壞了肚子,這個謊言才被拆穿。


    不過蘇微的性格向來堅忍,一旦下決心要學好某件事便會潛心揣摩,永不言棄。不到半個月,她的飯菜便已經做得像模像樣,雖然和原重樓的廚藝沒法比,但和自己之前相比卻是有天壤之別,可見她在這半個月裏也是努力地飛快適應了新的生活。


    是的,從今往後,在這個滇南天空下生活著的,便是這樣的自己了。


    柴米油鹽,日出日落,她再也不會是那個劍出驚動天下的血薇主人。


    “哎,我真是快被你寵壞了,掙錢養家、劈柴做飯,一手全包!迦陵頻伽,你真是個堂堂的女漢子啊。”他笑著看著她,厚顏無恥地誇獎,然後湊過來,貼著耳朵低聲道,“放心,等將來有了孩子,除了喂奶我幫不上忙,帶娃換尿布都歸我!”


    她白了他一眼:“少油嘴滑舌,趕快吃飯。”


    吃完了飯,原重樓用布巾擦著手,轉頭對一邊的孩子說:“蜜丹意,早點上樓去睡吧!睡覺前把弟子規念一遍。今天月色好,我和迦陵頻伽出去走一走。”


    “去哪兒?”蘇微不禁愕然。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促狹地笑了:“去我們初次定情的地方。”


    “啊?”蘇微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原重樓卻笑著,一手牽了她走下去。


    外麵夜風沉醉,幽暗的林間有不知名的鳥兒婉轉輕啼。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走在月光裏,她心中一片柔軟,順從地被他拉著往前走,一直穿過了竹林和天光墟。


    原來是竹林下那一間小酒肆。


    簷下掛著臘肉野味,酒香馥鬱,當壚的還是那個苗女阿蕉,正在收拾著桌子,看到他們兩個人走進來,不由得呆了一下,手裏的碗啪的一聲落下。蘇微手腕一沉,手指閃電般一點,那隻碗唰地又飛回了她手裏。


    “原大師?你回來了?”阿蕉乍驚還喜,脫口道,“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


    “還以為我是醉死他鄉了?”原重樓對著她笑,“難得你還惦記著我。阿蕉妹子,你真是越發出落得水靈了,不知道哪個男人能有幸把你娶回家去。”


    一回到老地方,他的語調就又恢複了昔日的油滑,不愧是昔年的“騰衝一枝花,女人都愛他”。阿蕉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想要還嘴,又看了一邊的蘇微一眼,終究還是沒敢接話——這個漢人女子的厲害她可是領教過,至今脖子上都還留著一道細細的刀疤呢。


    原重樓看到她臉紅得頗為可愛,還想說什麽,蘇微斜了他一眼,眼裏的冷光令他打了個寒戰,連忙收起了嬉皮笑臉,正正經經地道:“我們今晚在這兒坐一坐。”


    “好。”阿蕉答應著,清理了一張桌子出來——這兩個人坐在一起端的是般配,男子俊朗挺拔,女子清麗冷傲,如玉樹交相輝映,看得人目眩眼熱。她心裏湧起一股酸澀,哼了一聲,憤憤然下廚去了。


    “才短短幾個月,真是重來回首已三生啊……”原重樓坐了下去,忽然歎了口氣,嘴角微微彎起,手輕輕撫摩著桌角,“什麽都已經不同了。”


    蘇微一眼瞥去,臉色微微一變。


    這張桌子已經很破舊了,一角殘缺不全,上麵隱約有起伏凹凸——仔細看去,那竟然是一張女子的側臉,雖然隻用了寥寥數刀,卻神形兼備、惟妙惟肖。而原重樓低下了頭,正在看著那一張臉。


    那一瞬,她想起自己見到他的第一個晚上。當時他匍匐在滿是酒漬的桌子上,喃喃念著一個名字,一隻手摸索著,在桌子上刻下那個女子的容顏。阿蕉衝過來怒罵,她看不過去,挺身而出阻攔,將酗酒大醉的人攙扶了回去。


    那一天,的確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緣分的開始。


    一切曆曆如在眼前。短短幾個月,重新回到這裏時卻已經恍如隔世。


    她情不自禁歎了口氣,感覺到他從桌子上移開了視線,看向了她,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背,輕輕握了一握,低聲道:“我會一輩子記住這裏。”


    蘇微心裏一震,側頭看了他一眼,卻看到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把刻刀,微微蹙起眉頭,一刀刀,將當初醉裏在桌子上刻下的那張肖像削平,語氣卻很平靜:“隻是有些東西,已經不需要再記住了。”


    “喂!我的桌子!”阿蕉衝了出來,然而一眼看到蘇微,卻不敢上前,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用刻刀把桌子削得平整如新。


    “好了。”原重樓抬起頭,對著店家笑了一笑,“回頭我賠你錢。”


    這個家夥窮得叮當響,哪裏會有錢賠?隻怕這一頓都得賒賬吧?但他身邊那個女人卻是個魔頭,隻要手指頭動一動就能讓這個店裏所有人上西天,可是惹不起。阿蕉心裏一邊嘀咕一邊轉身去廚房,端了一壺酒上來。


    “怎麽又喝酒?”蘇微有些不悅——自從在孟康礦上劫後餘生,他們兩人便雙雙戒酒,再也沒有喝過一滴。


    “今天是好日子,隻喝三杯,絕不多喝。”他豎起了手指,立誓,看到蘇微的表情,連忙又道,“要是多喝一滴,盡管砍了我的腦袋。”


    蘇微看了他一眼,冷笑:“你也知道我是不會真砍了你腦袋的。”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謀殺親夫。”他又換上了嬉皮笑臉,蹭過來,在桌子底下偷偷抬起手攬住了她的腰。蘇微


    沒好氣,手肘一沉,橫過來撞了一下他的側腰,疼得他“哎喲”了一聲,手臂立刻麻了半邊:“別動手動腳的。”


    說話間酒上來了,是極好的古辣酒,色澤如蜜,入口卻烈烈如刀,如同一團火從咽喉滾下去,腸胃溫暖如春,令他情不自禁地讚歎了一聲。他看著對麵的蘇微,揚了揚酒杯:“怎麽樣,也來一杯?”


    “我說過不會再喝酒了。”蘇微卻是不為所動。


    “酒不是壞東西,隻是喝酒的心有所不同罷了。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到最後見的還是山。”原重樓輕歎,倒了第二杯酒,看著她,“迦陵頻伽,你意誌力堅強,做事決絕果斷,有時候卻難免犯了因噎廢食的毛病。”


    蘇微搖了搖頭:“知道過滋味,也就夠了。”


    “可是,你看,這樣的夜裏,如果我們能對酌小飲幾杯,該是何其美好的事啊。”原重樓細細品嚐著美酒,臉頰上流露出沉醉的表情,“要知道,在我這一生裏,從未有過今天這樣心滿意足的時刻。”


    他的語氣令蘇微莫名地震動。是的,一貫以來,比起他的憊懶無賴、口無遮攔,她性格更偏沉靜隱忍,因為剛強不妥協,所以很少表露內心真正的感情——可這一刻,她心裏的想法,卻是和他一模一樣。


    回望她的一生,唯有這一刻,方期盼能永恒。


    她再也不固執,拿起酒壺倒了一杯:“來,幹一杯。”


    他略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眉宇之間一片歡喜無限,壓低酒壺,給她倒了滿滿一杯。她笑了一笑,仰起脖子便幹了。


    那一夜的記憶漸漸微醺,如同窗外沉醉漸濃的春風。


    蘇微隻記得他們都沒有恪守隻喝三杯的信條,竟然將那一壺酒給對飲一空。中間沒有人說一句話,隻是微微笑著,凝望著彼此,你一杯,我一杯。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興抱琴來。


    夜濃醉深,最後的記憶裏,她隻記得自己乘著酒興走了出去,一路朗聲吟著這首師父昔年教給她的詩,興之所至,揮手一劃,指尖劍氣吞吐,縱橫淩厲,身邊的竹林齊刷刷被割倒了一片。身後頓時傳來了阿蕉的驚呼。


    “喂,想不想……想不想我飛一個給你看?”她模模糊糊地回頭笑了一笑,趁著酒興提氣一折身,輕飄飄地躍上了竹梢。足尖點著青翠的細細枝條,整個人仿佛沒有重量一樣淩空而立,衣袂飄飛,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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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同樣醉意醺醺的原重樓在抬頭看到朗月下臨風而立的女子時,眼神卻霍然清醒了起來,掠過一絲驚慌。


    “迦陵頻伽,下來!”他失聲道,“快下來!”


    然而,她卻醉得狠了,壓根沒有理會他,隻是輕飄飄地站在梢頭,俯身看著他,又抬頭看了看夜空的一輪明月,笑著張開了雙臂,忽然借力一躍——那一躍如同飛翔,竟然在月下飄出了十丈,落在了另一支竹子的梢頭。


    “來,來追我呀,原大師!”她借著酒意醉醺醺地道,足尖一點,又借力躍起。


    “小心掉下來!”原重樓在下麵驚呼,追著她跑,不停催促她趕緊下來。然而蘇微壓根沒有理睬他,身形輕靈、快若疾風,又怎麽是他能夠追上的?隻是躍過了三四支竹子,便已經將他遠遠拋下。


    原重樓喘著氣,終於追不動了,隻能撐著膝蓋,在原地抬起頭,看著月光下那一襲漸舞漸遠的白衣——她在青翠無比的竹海之上曼妙飛旋,如同從月宮裏翩然而下的仙子。


    他的眼神漸漸改變,露出了深沉的失落。


    是的,這些日子以來,她洗手做羹湯、劈柴挑水,將自己埋沒於庸碌塵世之中,似乎也和普通女人無異。然而,隻要一杯酒,就能洗去凡塵,將這些刻意隱藏的東西重新顯現出來——就如一柄傳世的神器,無論怎樣塵封湮滅,但隻要一縷風,便能令無法遮掩的鋒芒重現!


    “迦陵頻伽……”他輕聲喃喃,直到她舞到月下盡頭,再也看不見。


    原重樓失神站了片刻,才在月下獨自沿著小徑回家,身形孤獨。


    然而,他卻沒有看到隨之發生的事情。


    月下的竹海一片靜謐,竹梢起伏如同海麵。而那個女子在月光之上旋舞,如同一隻美麗孤高的鶴,一路輕點竹梢,隨風而去——但是醉了的人卻並沒有留意到竹林的四個角落裏起了驟然的波動,就像是有無數的夜行動物,從四周朝著她所在的方向悄然而來,如同追著獵物的野獸!


    當她借著酒意輕盈地躍上下一根竹枝時,腳下突然踏空了。


    身子急墜而下。蘇微悚然一驚,冷汗湧出,瞬間清醒了許多,回過手臂想要撐住身邊的竹枝。然而酒醉之後身體並沒有平日那麽輕靈自如,這一抓竟然落了一個空,整個人都朝著底下幽暗的林子裏直墜了下去。


    在落下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在黑暗深處有刀劍閃著寒光!


    有刺殺!她來不及多想,在沒有落地之前提起了一口氣,淩空轉折,足尖後踢,瞬間便將其中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方位的寒光滅掉!


    然而,令她奇怪的是,竟然沒有遇到絲毫的反抗。


    刀被踢飛,那個人悶響了一聲倒在了地上,嘴裏卻道:“蘇……蘇姑娘……”


    聽到這樣的稱呼,蘇微愕然,忍不住一把將那個人拉了起來:“你是誰?”


    那個人已經滿身是血,顯然在追到這裏之前已經受了重傷,奄奄一息,被她最後重重一擊,頓時撐不住。“我……我是……”那個人喃喃,氣若遊絲,手指拚命地從懷裏摸索著,想要拿出什麽東西來。蘇微剛要扯下他的麵巾看個仔細,耳邊忽然又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簌簌聲,密密麻麻。


    抬頭看去,隻見竹林裏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波動靜,那些原本湧過來的人竟然又悄然退去,似是野獸一樣重新潛伏在了黑暗裏。


    奇怪,這些人又是誰?和這個人是一夥的嗎?


    就在這時候,耳邊隻聽風聲一動,一個人影從左側林間悄然冒出,一道寒光迎麵而來。蘇微側身揮手,一彈指,唰地擊中了疾刺而來的劍脊。


    然而畢竟是喝了酒,又久疏於訓練,她的動作略微慢了一慢,手指竟然被劍鋒割傷。內力傳到之處,那把劍錚然斷為兩截。奇怪的是來人竟然身手不弱,一擊之下劍勢隻是微微偏開,剩下的斷劍並未脫手而出,依舊朝著她的咽喉刺來,又快又狠。


    “不錯嘛。”久未曾逢敵手,她不由得精神一振,放下懷裏的傷者,站了起來,隨手削斷了一根竹枝,一掠而上,迎向了那個暗夜裏的敵手。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路數!”


    那個人的臉上也蒙著黑巾,看不清容貌,一聲不吭,然而下手卻頗為毒辣詭異,竟看不出是中原武林哪個流派。特別是輕功尤其的好,每一招出身形便變幻方位,遊走無定,轉瞬便在林間穿梭了幾個來回。


    蘇微和他拆了十幾招,還是沒看出來路,不由得不耐煩起來,頓時下手轉急。那一根竹枝在她手裏幻化出無數影子,刺向了那個刺客,想要盡快把對方拿下。


    然而,她一劍還沒刺到,林中卻傳來了一聲詭異的哨聲。


    蘇微一怔,下意識側頭往回看。就在那一瞬,仿佛接到了命令,對方再不戀戰,身形飛快地後掠,竟然是間不容發地撤退,快得如同一支箭,瞬間消失在暗夜的林中。


    她並沒有追,隻是迅速往回趕。


    是的,剛才那個哨聲是從身後傳來的——也就是說……等她掠回原地的時候,那兒已經空無一人。那個受了傷的人,連同那些暗夜裏的刺客,竟然都在瞬間一起消失了!如果不是地上還殘留著血跡,酒醒後的她都要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個夢。


    她俯下身,從地上的落葉上沾了一點血在鼻子下聞了聞。


    今晚那些人,就是對自己下毒的同一夥人吧?這些日子以來一路追殺自己,神出鬼沒。自從進入靈鷲山月宮之後,那行神秘刺客就再也沒有出現,一連數月都安靜無事。她漸漸懈怠,本來以為都已經徹底擺脫了,卻不料又在此時此刻冒了出來。


    那麽,第一個叫她“蘇姑娘”的受傷的人又是誰?是敵是友,如今又在了何處?隨後的第二撥人是其同夥嗎?他們救走了他,又去了何處?


    那一刻,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被驚動。


    看來,就算她想要離開,可那些江湖上的人,卻也未必就肯這樣放過了她!


    她在空林中站了一站,忽然想起了什麽,心裏一驚,再也忍不住地臉色蒼白,朝著原重樓的住所飛奔而去——那些人……會不會撤走後去了重樓那兒?他們會不會對重樓和蜜丹意不利?


    “重樓!”她飛奔回去,來不及走樓梯,直接縱身躍入窗口,失聲喚。


    撩開帳子,床上沒有人。


    她心下一驚,隻覺得一顆心直墜入冰窟。“重樓!”她不顧一切地往外奔去,想到另一個房間查看。剛奔出門,忽然間眼前一晃,撞到了一個人。蘇微想也不想地反手一切,瞬間就扣住了對方的咽喉。


    “哎喲!”那個人失聲痛呼出來,“迦陵頻伽……你、你幹嗎?”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重樓?”


    原重樓被她一把鎖住咽喉撞在牆上,隻痛得半身麻痹,倒抽著冷氣半晌說不出話來。蘇微連忙上去將他攙扶起來,又趕緊地給他解了穴道,推血過宮。


    “謀殺親夫啊你……”許久,他才喘過一口氣。


    她皺著眉頭:“你怎麽不在房裏?我還以為……”


    “我去給蜜丹意送了一點艾草過去,熏了下房間。”原重樓疼得哼哼唧唧,“那孩子老說蚊子多,咬得她睡不著……好容易哄得她睡著了,你竟然……”


    “對不起,我反應過度了。”蘇微歉意地揉著他的肩膀,道,“還疼不?”


    “疼。多謝女俠您手下留情,沒一招打斷我的骨頭……”他吸著冷氣,忽然頓住了口,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蘇微這才察覺手上的刺痛,低頭看去,血已經順著手腕滲透了袖子,是剛才那一番搏殺之中被劃傷的,連忙道:“沒什麽。剛才喝醉了,從樹上摔了下來……”


    “怎麽這麽不小心!你的武功不是天下無敵嗎?”原重樓卻當了真,急道,“我就讓你別發瘋跳上樹梢去,怎麽都不聽!你看你,弄成這樣,以後真的不敢讓你再喝酒了!”


    “還不是你非要讓我喝的?”蘇微順著把話題引開,將手藏到了背後,不敢讓他得知真相,“隻是劃破了一道表皮而已,回頭我自己敷一下就好了。”


    然而不等她說完,原重樓已經滿屋子翻箱倒櫃,找出了藥瓶來。


    “來,快把手給我。”他皺眉,“都流了那麽多血了。”


    她皺著眉頭,有些不情願地把手伸給他,看著他在燈下細心地為自己清理著傷口,敷藥、包紮,眉目間專注而焦慮——一時間,她心裏忽然有了一絲震動。


    那是一種被人全心全意信賴和關愛所帶來的暖意和安然,足以溫暖那一顆在十年的江湖腥風血雨裏逐漸變得冷硬漠然的心。


    那一瞬,她甚至想,哪怕就是為了眼前的這一刻,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如果再有人敢接近他們,試圖打破這一份寧靜,無論對方是神是佛,她都會痛下殺手毫不容情!


    原重樓顯然不知道她心裏片刻間轉過的強烈情緒,隻顧低著頭,仔仔細細地幫她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然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她:“明天開始,三天不要沾水,不要劈柴做飯——什麽都不要幹了,都由我來做。”


    “一道小傷而已,這麽大驚小怪幹嗎?”她有些哭笑不得,看著自己的手被包成了饅頭一樣,不以為然,“以前我受過的比這個重十倍的傷都多了去了!也不見得……”


    手忽然一緊,痛得她頓住了話語。原重樓握緊了她的手,抬頭看著她。


    他在那一瞬間的眼神,竟然令她忘了嗬斥他。


    “你說的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皺眉凝望著她,用一種她無法忘記的語氣對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迦陵頻伽,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曆過什麽,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從現在開始,隻要有我在,便不會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她的手指在他手裏微微顫抖,竟不知道說什麽。


    ——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竟然敢在她這樣天下無敵的女子麵前許下這樣的諾言?他宣稱要保護她……卻不知,她已是這天下最不需要人保護的女子。


    “嫁給我吧!”他看著她,忽然衝口而出。


    “什麽?”蘇微身子一震,整個人僵住了,不能動上一動。


    “嫁給我吧,迦陵頻伽!”他握住了她的手,一直一直地看著她,眼神灼熱,“做我的妻子,在這裏和我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白頭到老,永遠不再分開。”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期然他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說要保護她,他說“永遠”?他可曾知道片刻之前,這片竹林裏剛剛發生過什麽樣詭異恐怖的事情?


    如果她留在他身邊,這種跗骨之蛆般的追殺隻會源源不斷。


    如果她答應嫁給他,那麽,她便要反過來一生一世保護他!


    這些事,對於這個遠離江湖的男人來說,是永遠不會明白吧?


    蘇微怔怔地看著他,無數的話語在舌尖湧動,卻又凝結。她隻能這樣看著他,直到他眼裏的衝動和灼熱漸漸凝固,然後轉成不確定和疑慮,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低聲:“迦陵頻伽?你……你難道不願意?”


    她沒有回答,眼神在迅速而複雜地變幻。他緊緊地注視著她的眼睛,仿佛感覺到了她內心的想法,握著她的手在逐漸鬆開。


    終於,在他的手完全鬆開之前,她終於掙出了一個字——


    “好!”


    說出那短短一個字,她卻幾乎是用盡了全力。


    當那個字被吐出的時候,那些捆綁束縛住她的不安都消失了,仿佛紙屑一樣碎裂四散。是的,他們曆盡了千山萬水的跋涉才與彼此相遇;又曆盡了千難萬險,才在人生廢墟上重新建立起家園——那麽,又怎能輕言放棄?


    她的前半生一直在血和火之間前行,為了姑姑的囑托、為了別人的期待,出生入死,從未有過退縮。那麽,在接下來的歲月裏,為了她自己和他的未來,又怎能畏首畏尾?


    即便是沒有血薇,她也一樣有力量守護自己的人生!


    在短短的刹那,她腦海裏轉過無數的念頭,最終看著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重複:“好,我嫁給你!”


    他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直到她重複了第二遍,才忽然如同大夢初醒一樣跳了起來。“迦陵頻伽!”他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轉了一個圈,眉目間全是笑意,隻顧喚著她的名字,“迦陵頻伽!”


    “噓,小心把蜜丹意吵醒了。”她被他轉得頭暈,連忙道。


    ——在這樣的時刻,她似乎永遠比他冷靜清醒。


    “太好了!我們馬上就成親!”他反而更加興高采烈地大喊一聲,一把將她抱到了床上,“今晚先提前洞房花燭!哈哈哈……”


    黑夜裏,一雙眼睛在冷冷地看著窗外的月色。


    “真吵。”孩子嘴裏吐出一句不耐煩的話,皺了皺眉頭,眼神莫測。


    直到隔壁的聲音都平息了,蜜丹意才俯下身,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具屍體——那個人被一刀割斷了喉嚨,然而血卻沒有流出多少,一直到死,臉上還留著震驚的表情,似乎無法想象一個孩子會突然下如此毒手。


    ——沒有人知道,在原重樓和蘇微去了小酒館的那段時間裏,也曾有另外的人尋找到了這一座他們居住的小樓,卻被這個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孩子一刀斷喉,藏屍滅跡。


    蜜丹意將屍首拖起,小小的身體裏居然暗藏著可怕的力量,輕易地用單手將這個成年男子的屍體舉到了窗口,另一隻手推開窗子,敲了敲窗欞。


    深沉的黑夜裏,外麵的竹林一陣波動,有一批夜行人聞聲出現,聚攏在了樓下,齊刷刷單膝下跪,靜默地抬起頭等待著樓上的指令。孩子一揚手,唰地將屍體從窗口扔下,底下的人迅速湧上,無聲無息地接住了屍體。


    蜜丹意隨之躍出了竹樓,如同一隻夜行的貓悄然落地。


    “怎麽搞的,居然讓聽雪樓的人闖到了這裏?”小女孩落下,正好踩在一個男子的肩膀上,低低厲叱,“如果不是他們兩個都正好出去了,這事情就露餡了!——靈均大人是怎麽吩咐你們的?守住騰衝所有出入道路,隻要放進一個,就得拿你們的人頭來抵!”


    她的漢語居然說得流利無比,語氣冷酷,完全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右使大人恕罪。”那個人臉色瞬間蒼白,“屬下……”


    然而話音未落,蜜丹意冷然一笑,手指一轉,唰地插入了他頭頂的百會穴!那個人一聲不吭,身體一震,立刻倒下。周圍所有人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連忙黑壓壓跪倒一片。


    “失職,從來沒有借口可言!”小女孩從屍體上跳了下來,用血淋淋的手指指著旁邊另一個人,冷冷,“你來接替他的位置。”


    “是……是!”那個人蒼白著臉急忙點頭。


    蜜丹意點了點頭,問:“竹林那邊,都處理幹淨了?不要留下任何線索。”


    “都處理幹淨了!”那人低聲道,“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但這麽一來,肯定已經驚動了血薇的主人——得設法消除她的疑心才好。”蜜丹意遲疑著,忽然道,“那些聽雪樓派來的人,身上帶著什麽信物嗎?”


    “有的。”那人稟告,“從屍體身上搜出了一封信,此外還有聽雪樓的金牌。”


    “是趙總管寫的吧。”在月光下瞟了一眼遞上來的信,看到上麵清秀的字跡,蜜丹意便冷笑了一聲,拆開來看了一眼,“喲,寫得很是動人嘛——本來是情敵,這下大難臨頭,就肯低聲下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求她返回聽雪樓了?”


    “這已經是截獲的第六封信了。”那人道,隱隱有些擔憂,“看來洛陽那個女人真的是急了,估計下一波派來的人手會更加密集。”


    蜜丹意收起了信件,冷冷道:“沒關係。靈均大人早就有安排了。”


    那人有些迷惑:


    “那……現在靈均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防不住,那幹脆就讓‘聽雪樓的人’找到她吧!”蜜丹意笑了起來,眼神冷冷,“先下手為強,早點做個了斷,好過日日提防提心吊膽。”


    “什麽?”那人吃了一驚,“讓聽雪樓的人找到那個女人?那還得了?”


    “怕什麽,靈均大人自有妙計。接下來的計劃,估計除了我之外,左使大人也會加入,務求萬無一失。”蜜丹意笑了一笑,湊過去,在那個人的耳旁低語了幾句話,然後抬起了頭,眼睛眯起如同一隻夜行的貓,“明白了嗎?”


    “是!屬下明白了!”那人俯身跪地。


    “去吧。”蜜丹意抬起頭,指了指遠處黑暗的森林,“再出一絲一毫的錯,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如同一陣風一樣,那群在黑暗裏出現的人又重新歸於黑暗。隻留下小小的女童站在林蔭下,低頭看著手裏的那封來自千裏之外的信,低聲:“那個趙總管還真天真呢……以為到了這樣的時候,事情還會在她的控製之中嗎?”


    “這裏發生的一切,隻怕她一輩子都想不到……”


    蜜丹意無聲地笑了起來,抬起雙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地夾住了那封信——冷月之下,忽然有奇異的幽藍色的火焰從紙上憑空燃起,轉瞬就將那封信燒得幹幹淨淨!


    第二天蘇微醒來的時候,窗外天光已大亮,原重樓卻已經不在房裏。她推枕而起,不禁有些愕然,又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熱——昨夜一夕歡愛,居然睡得如此深沉,連枕邊人何時起來都不知道。


    “重樓?”她一邊喚著他的名字,一邊走下樓去,發現水盆裏已經盛滿了打來的清水,桌子上也已經擺好了碗筷,小菜爽口,白粥還是溫熱的。她忍不住心裏一暖。


    “往左一點!”她剛拿起手巾擰了一把,準備擦臉,外麵忽然傳來蜜丹意稚氣的聲音,清晰嘹亮,“再左一點!”


    “再也挪不過去了!”原重樓的聲音有些少見的氣急敗壞。


    “不行,還要再左一點!”蜜丹意卻用生硬的漢語大喊,“不對!這樣不對!”


    她手裏拿著手巾,略微好奇地探出頭去,想看看到底外麵發生了什麽,卻聽到原重樓失聲發出了一聲驚呼:“哎呀!”


    怎麽了?難道又有刺客?


    那一刻她來不及多想,手一撐窗台,飛身掠出,半空中手腕一抖,內力傳到之處,柔軟的手巾把子瞬間抖開,繃成筆直,如同利劍一樣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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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眼前出現的景象卻大出意外:一把竹梯架在門楣上,居中折斷,梯子上的原重樓正頭重腳輕地從高處摔落,手裏居然還舉著一塊沉重的匾額!匾額迎頭砸下來,眼看就要把他砸在門口堅硬的磚石地麵上,蜜丹意站在一旁,捂著眼睛大聲尖叫。


    “重樓!”她來不及多想,迅速掠了過去,手一搭他的腰,半空提氣,抱著他淩空迅速轉了一個身,穩穩落在了地上,同時右手的手巾把子一甩,“啪”的一聲將那塊沉重的牌匾拍開,不偏不倚地豎在了地上。


    一切兔起鶻落。當她落地後,那把竹梯才“啪”的一聲折斷,重重落地。


    蘇微又氣又急,忍不住對著懷裏臉色發白的男人大吼:“這是幹嗎?一大清早的,你們搞什麽?!”


    “我……我隻是想……把那塊匾重新掛上去。”原重樓縮在她的懷裏,結結巴巴地回答,額頭被砸得高高腫起了一塊,嚇得臉色發白,“沒想到……沒想到……”


    “要掛和我說一聲就是了!幹嗎自己爬上爬下?”蘇微看到他額頭流血,心下擔憂,嘴裏卻狠狠罵道,“剛才如果慢得片刻,你就要躺地上斷幾根肋骨了知不知道?你以為我是你的貼身保鏢,可以整天跟著你?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她吼得聲色俱厲,嚇得蜜丹意往後縮了縮。


    “是是是……是我錯了。”原重樓噤若寒蟬地縮在她懷裏,聆聽著訓斥,一句也不敢反駁,半晌等到她說完,才怯怯地問:“不過,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再罵?”


    蘇微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大馬金刀地橫抱著他,而他一個大男人竟然瑟縮在她的臂彎裏,滿臉惶恐地看著她,心下一愣,連忙將他扔下地:“快給我站好了!”


    “罵得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原重樓踉蹌站穩,連連對著她賠不是,“娘子見諒,別動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


    “誰是你家娘子!”她蹙眉,又要發作。


    “現在還不是,馬上就是了!”他卻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額頭的大包在她眼皮底下晃動,“等我把這玉坊重新開起來,很快就有錢娶你過門了!”


    蘇微怔了一下,這才看清楚地上躺著的居然是那一塊“滇南玉皇”的禦賜匾額——那塊牌匾已經被擦洗得幹幹淨淨,塵埃盡去,金光耀眼。看來昨晚求親成功後,他一大清早就起來整理打點,本來是想在她醒來之前把一切弄好,給自己一個驚喜的,卻不料弄巧成拙。心裏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蘇微歎了口氣,問:“疼不疼?我幫你敷點藥。”


    “不疼不疼!”他顯然被她忽然間的輕聲細語嚇到了,連忙道。


    “先別弄這些了,一起吃早飯吧。粥都快冷了。”蘇微道,挽起了他的手,“你歇著,等一下我幫你把匾額掛上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原重樓卻居然壯起膽子,一口反駁了她的意見,“十年前是我親手把它扯下來的,十年後,也得我親手把它重新掛起來才是!”


    他的語氣強硬,蘇微隻看了他一眼,唇角露出一絲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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