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血薇主人離開月宮、返回騰衝的時候,洛陽方麵卻接到了她即將和石玉一起歸來的消息,全樓上下都欣喜鼓舞,準備用一場盛大的洗塵宴來迎接她的歸來。


    操辦這個洗塵宴的是趙總管,而蕭停雲對此也很重視,一再吩咐要邀請樓裏的所有人前去,甚至建議將場地設置在洛水旁的渡口上,以便於蘇微一回來就能看到所有人。趙總管一向辦事利落,很快就一一將這些落到了實處。


    自從蘇微離開,聽雪樓內部一直處於微妙的膠著之中,樓主對此事的曖昧態度令人猜測,樓裏的氣氛壓抑而沉默,直到今天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是的,血薇的主人就要回來了,樓中的平衡局麵也將恢複。


    然而,卻無人知道一場暗湧已經悄然而至,危機四伏。


    “樓主,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白樓裏,蕭停雲放下了手裏的文卷,聽到外麵的下屬低聲稟告,“從南方歸來的一行人舟車勞頓,已經如期抵達洛陽,將在傍晚靠岸,登上洛水渡頭。趙總管已經備好了車馬,請樓主前去,不要錯過了時間。”


    “好,我就來。”蕭停雲淡淡地應答,眼睛卻不離手中的文卷。然而,等下屬退去,他放下書,輕撫著袖中的夕影刀,眼神卻是慢慢變得鋒利無比,宛如即將飲血的刀鋒。


    終於是到了這一日嗎?


    他撫刀默默靜坐,許久才仿佛下了什麽決心,站起身走下白樓。初夏的院子裏滿目蒼翠,生機勃勃,然而不知為何,他緩步行來,卻覺得心在一分一分地冷下去。


    他最終獨自走上了神兵閣。


    抬頭凝望著上麵供奉的那把緋色之劍,聽雪樓主無聲歎了口氣:血薇歸來之日,便是痛下決斷之時。一切,莫非都是前緣注定?


    他抬起雙手,將那把劍從神位上取下,輕輕說了一句什麽。緋色的光芒映照著他的眉睫,令貴公子冠玉般的臉龐染上了一絲淩厲妖異。


    走下神兵閣,聽雪樓的大門外果然已有馬車備著,然而卻不是平日乘坐的那一輛,而是換上了一駕新的,金裝玉飾,在日光下顯得光彩奪目。


    “樓主,請上車。”屬下在一旁躬身。


    “哦?冰潔倒是費心,竟然將這些車馬都裝飾一新。”蕭停雲停下來看了看,唇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今日是喜慶之日,阿微大難歸來,也該乘新車返回——居然連這些小事都打點得妥當,難得。”


    “趙總管在前頭等您呢。”那個下屬跟了他許多年,言辭也頗為隨意,笑道,“樓裏大家都已經去了洛水邊,樓主不快些趕去,隻怕要來不及。”


    “是嗎?”蕭停雲卻笑了一笑,忽然從車上返身,“算了,我還是和冰潔坐一輛車吧。”


    “樓主?”下屬怔了一下。


    “我這一路還有些話要和趙總管講。”他聲色不動,隻是淡淡揮了揮手,遣開兩人,“你們駕著這個車,先行去洛水那邊等我吧。”


    “是!”左右不敢多問,便駕著空空的馬車從聽雪樓大門疾馳而出。


    此刻,趙冰潔坐在朱雀大道側門的另一輛馬車上,默默地聽著那輛馬車從東門出去的蹄聲,不出聲地歎了口氣,放下簾子,吩咐駕車的人:“走吧。”


    然而,馬車剛啟動,她卻驟然發現車裏無聲無息多了一個人。


    “誰?”她失聲低呼,然而一隻手卻伸過來,阻止了她的舉動,低聲:“是我。”


    那樣熟悉的語調,令她忽然間臉色蒼白。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趙冰潔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離開他遠一些,然而蕭停雲不讓她有這個機會,瞬間扣住了她的手腕,內力透入之處,她頓時半身酸麻,隻能被攙扶著,無力地在馬車裏坐下。


    “我不想一個人坐車。我想和你說一會兒話。”蕭停雲在她身側坐下,轉頭淡淡地笑,“為什麽你要坐我平日坐的這輛馬車呢,冰潔?——你似乎很驚訝我會忽然出現在這裏?”


    她很快鎮定了下來,將手攏在袖子裏,側臉向暗壁,拒絕回答。


    他望著郊外的景色,半晌問:“蘇微回來了,你高興嗎?”


    “自然高興。”趙冰潔淡淡回答,眼眸裏卻沒有表情,“要知道,有了血薇的聽雪樓,才算是真正的聽雪樓。”


    “是嗎?”蕭停雲不出聲地笑了一笑,抬起頭,望著簾外的日光,語氣忽然變得哀傷,“原來你也相信血薇夕影人中龍鳳的傳說啊……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幾次三番地想要置蘇微於死地呢?”


    “什麽?”她臉色瞬間蒼白,手微微一動,卻轉瞬被他死死扣住。


    “不要動,冰潔。”蕭停雲閃電般動手,刹那扣住了她雙手的脈門,用的竟然是雪穀門下最上乘的武功,不容她有絲毫的反抗!他看著她,壓低的聲音裏帶著從未聽過的寒意:“我知道你袖裏有刀——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就真的隻有殺了你了。”


    她手指微微顫抖,咬住了嘴唇。


    “你……”她似乎想問為什麽,卻終究還是沒有問。


    “我都知道了。”蕭停雲看著她,慢慢地一字一字說,每一個音節都拖得如同鈍刀割過脊髓,“從五年前開始,就什麽都知道了。”


    她震了一下,卻還是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低頭向著暗壁,一動不動。


    “嗬……冰潔,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真正動殺機的?那一次,你讓蘇微去追殺梅家的二當家梅景瀚,卻故意沒有給確切的情報,導致她低估了對手差點喪命——你是故意的吧?”蕭停雲的聲音平靜無波,卻仿佛深潭一樣見不到底,冒著寒意,“或者,是從蘇微第一次出現在樓裏開始,你就想要把她除掉!對不對?”


    趙冰潔咬緊了嘴角沒有回答,蒼白的臉上甚至沒有表情。


    “蘇微武功雖高,成長的環境卻簡單封閉,心智單純。而你卻不一樣——你從十四歲開始,就已經是一個見慣生死、深藏不露的人了。”蕭停雲注視著她,一字一句,長長歎息,“日夜與仇人為伴,竟能絲毫不露聲色,實在令我敬佩。”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平靜而鋒利,一分分刺入她心裏。


    趙冰潔的臉色終於動了一動,蒼白而尖尖的下頜一揚,似乎要說什麽,卻又忍了下去。


    “為什麽不說話,冰潔?為什麽不否認?為什麽不辯解?”蕭停雲心平氣靜地說到了這裏,看到對方還是這樣死寂的表情,語氣卻忽然微微激動起來,“說啊!哪怕說一句都行!”


    “我沒有什麽好說的。”終於,她開口了,卻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沒有好說的?說說你的身世,說說你的來曆!”蕭停雲卻憤怒起來,壓低了聲音,語氣卻依舊微微戰栗,“你的父母都是梅家門下的死士,在你小時候,他們不惜雙雙以性命做賭注演了一場戲,把你送進了聽雪樓當臥底——我父母未曾料到一個小盲女有這樣慘厲的心機,竟然真的收留了你,視如己出。而我的師父池小苔,明明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卻居然在臨死之前將朝露之刀傳給了你!”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吐了吐氣,低聲道:“這些,我在五年前就查出來了,卻一直隱忍不發。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在留心你的一舉一動。可是……”


    他握緊了她的手,厲聲:“可是你在這幾年裏,除了針對阿微,卻從來沒有做過一絲一毫對聽雪樓不利的事情!為什麽?”


    她猛然一顫,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表情。


    “你在這幾年裏,逐步替我除去了梅家在內的七大反叛力量。十年前洛水旁,更是設下機關,一舉將天道盟主力擊潰!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裏。”蕭停雲緊盯著她,低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冰潔,如果你有異心,我便會立刻殺了你!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卻讓我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趙冰潔微笑了一下,卻不回答。


    “直到蘇微來到聽雪樓之前,你從未做過一件不利於樓裏的事情。”蕭停雲低聲說著,眉間神色複雜,“所以,我也一直對你按兵不動——我多麽希望我猜錯了,冰潔。你不是來臥底的,而是真的是站在我這一邊。或許有一天,你會主動告訴我你的苦衷。”


    “而當你說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會立刻原諒你做的一切。”


    他的聲音到了最後有一絲顫抖,那是痛苦的尾音。就像是有一把刀插入血肉之中已久,卻忽然被血淋淋抽出時,那種難以壓抑的痛苦。


    她在他的語聲裏微微顫抖了一下,卻垂下了眼睛,一語不發。


    “我一直是這麽以為的。如今才發現那隻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罷了。”蕭停雲的語氣從痛苦轉為憤怒,淩厲而決斷,再無絲毫不舍,“你,根本就是想要我死!想要聽雪樓滅亡!”


    馬車在疾馳,竹簾搖搖晃晃,光影在女子蒼白的臉上明滅。


    “這次蘇微被人下毒,被迫離開洛陽,其實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吧?你讓我將四位護法調往苗疆,還在我的馬車上動了手腳,是不是?”蕭停雲微微冷笑起來,“我真的很好奇——這一次,你們到底安排了什麽計劃呢?天道盟,如今還剩下多少實力?”


    趙冰潔沒有說話,隻是靜默地合上了眼睛。


    她的眼眸漆黑,裏麵沒有一絲光,黯淡如死。


    “十幾年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冰潔。”蕭停雲語氣低緩下去,歎息,“直到前天,我還一直問你是否有話要跟我說。可是你說沒有——哪怕是現在,我原本可以直接命人殺了你,但我還是想最後和你談一次。”


    他默默鬆開了扣著她手腕的手,望著她:“可是,你沒有回頭。”


    “怎麽回頭?”終於,她輕聲開口了,“已經是末路,回頭也無處可去。”


    蕭停雲猛然一震,抬頭看著她。


    “真的是你?”雖然已經猜疑了十幾年,但此刻聽到她親口承認,他卻還是不敢相信,眼裏有難以掩飾的哀傷,頹然喃喃,“做下這一切的……真的是你?”


    她看著他,默默頷首,心裏卻忽然一痛。


    這時,馬車已經到了洛陽東門外,郊外綠樹成蔭,鳥聲如織。


    “不錯,我是天道盟的奸細,是多年的臥底。”趙冰潔忽然笑了一笑,微微揚起了眉毛,“既然你已經識破了——不如今日就做一個了斷吧!”


    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蕭停雲已經有了及時的警惕,然而就在那個瞬間,他聽到林中傳來一聲奇特的鳥啼,然後整個馬車就仿佛失控一樣,在林中狂奔起來!


    “韓鬆!孫立!”他厲聲喊,呼喚駕車的樓中子弟。


    外麵已經沒有人答應他。


    有埋伏!蕭停雲來不及多想,一刀劈開了車廂,便是縱身而上——掠出的時候,他一眼看到原本自己乘坐的那輛馬車跑在前頭,已經快要平安到達渡口。飛掠而出的時候,他聽到了一種詭異的嘶嘶聲,仿佛是有一條巨蛇盤在馬車下吞吐著芯子。


    這車裏……被放了火藥?那一刹那,他明白了過來,足尖在馬車頂上一點,便是竭盡全力向旁邊的樹上躍去。


    然而,人到半空,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他驀地一頓,強行止住了去勢,手在車頂一搭,折返過來,探手入內一把拉住了車裏的女子,厲聲道:“快出來!”


    趙冰潔坐在馬車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何必?”


    低語未畢,她忽然間一反手,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下來!”


    他瞬間一驚,全身冷汗湧出——她,竟是要拉他同歸於盡?


    火藥引線燃燒的聲音還在耳畔繼續,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來不及多想,內力到處,一把將她的手震開,夕影刀便是如匹練般劃了出去——然而,出乎意料,那個盲眼的女人卻隻是坐在那裏,根本沒有拔刀。


    夕影刀毫無阻攔地劃出了一道弧線,沒入她的肩頭,斬斷鎖骨斜劈而下。若不是他一驚之下及時收刀,便已經將她斬為兩段!


    蕭停雲停在車頂,震驚地看著她,手腕微微發抖——她……她在做什麽?苦心經營多年,做了這一切布局,到了最後居然不求成功隻求成仁,就這樣甘心被他所殺?


    生死一發之際,她,到底要做什麽!


    “下來!”然而,在他震驚收刀的那一瞬,她卻低喝,隨即用另一隻未曾受傷的手拉緊了他的手腕。隻是微微遲疑了一刹那,他便被她拉入馬車,反手飛速關上車門。


    就在那個瞬間,外麵忽然有風雨聲呼嘯而來!


    “伏下!”趙冰潔低喝,一手將他推倒——馬車的廂壁在那一瞬間忽然變得千瘡百孔,無數暗器利箭從兩側的林中飛射出來,同一時間攢射向這一輛馬車!那是暴風驟雨一樣的襲擊,並非人力能及,而是從一早就安好的弩機裏發射而出!


    如果剛才不是她當機立斷地將他重新拉入車裏,隻怕掠出馬車的他尚未落到地上,在半空便會被密不透風的這一輪襲擊刺殺!


    蕭停雲倒抽了一口氣,隻覺得心驚。


    暗器如雨,他屏住呼吸,伏在車底板上一動不動。趙冰潔也是默默地伏在他身側,肩上的血急速湧出,染透她和他的衣襟,滾燙如火。


    短短一刹那,火藥的引線還在燃燒,嘶嘶如毒蛇吐芯。


    “右後輪旁紅色標記處!”趙冰潔忽然低聲道,“快!”


    他來不及多想,就地一滾,迅速地接近車廂後部,手中夕影刀反插而入,在右後輪旁三尺的地板上直插至沒柄——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刀鋒斬斷了什麽東西,耳邊那如毒蛇一樣的聲音戛然而止。


    引信被截斷。


    在這種生死一發的時候,她居然沒有騙他!


    蕭停雲鬆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看了趙冰潔一眼,手上卻是片刻不停。手指如風一樣彈出,飛速敲在那些插滿了車廂壁的暗器末端——那些暗器忽然齊齊反彈,以比來勢更快的速度呼嘯而去,瞬間沒入了道路兩側的林中!


    有短促的慘呼聲響起,轉瞬消失。


    馬車還在繼續飛馳,襲擊也繼續如暴風驟雨般而至。很快的,柚木打造的車廂便無法支持,轟然四分五裂——與此同時,蕭停雲聽到了馬的長嘶聲。拉車的四匹駿馬也已經被埋伏的暗器射殺,發出臨死前的慘呼。


    這馬車,已經再也沒法乘坐了。


    “走!”他低聲道,回到了趙冰潔身邊,伸手入她肋下一把將她扶起,在馬車四壁轟然倒塌的瞬間向上掠起。他提了一口氣,淩空轉折,刀光如水,一圈淡碧色的光華在身側漫開來,仿佛織起了一個虛無的光之帷帳,將他和趙冰潔都護在其中。


    一刀過,他落到了其中一匹尚未受致命傷的馬上,疾馳。


    此刻洛水渡口已經在不到一裏之外,可以看到先行到來的聽雪樓子弟已經圍上了當先跑到的那一輛馬車,看到裏麵空空如也時都變了臉色。蕭停雲策馬奔去,發出了一聲呼嘯,向著遠方示警。


    “樓主!”下屬們驚呼著前來奔援。


    道路兩旁的那些暗殺者仿佛知道時機已過,悄無聲息地一齊瞬間停止了攻擊。受傷的駿馬一陣狂奔後終於脫力,前腿一屈,將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蕭停雲攙扶著趙冰潔掠下馬背,大聲叫人過來包紮傷口。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悄悄按在了他左肋的死穴上。


    他霍然一驚,低下頭,正對上趙冰潔不動聲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比平日更黑更深了,幾乎看不到底,日光在她的瞳孔裏居然反射不出任何光澤——那一瞬間,蕭停雲有些恍惚:不知道她的眼睛如今到底是真的盲了,還是比任何人更亮?就如他一直以來都看不透她的內心。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選擇了出手救她,然而,她卻反過來趁機對他下手?


    她在猝不及防之時出了手,無聲無息地直接按在他的要害之處。隔著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把朝露之刀的冷冷鋒銳,幾乎要割破肌膚刺入血脈。在這樣近的距離內,就算他有把握在一瞬間殺她於刀下,自己也必然會被她臨死前的一擊刺穿心脈。


    然而,她隻是將手按在他肋下,卻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他低下頭看她,忽然聽到她垂下頭,極輕極快地說了一句什麽。


    蕭停雲吃了一驚,臉上神色微微改變。


    “樓主!你沒事吧?”那一刻,樓裏的弟子們已經趕到了,圍上來紛紛驚問。


    “路上遇到伏擊,韓鬆和孫立已經死了,幸虧趙總管沒有事。”蕭停雲不動聲色地開口,吩咐眾人,“此刻那些人定然還在附近,大家需要小心——文舟,你即刻帶人和樓裏駐守的人馬聯係,要小心這一路上的埋伏。”


    “是!”左右領命。


    “趙總管受了驚嚇,我先扶她進去休息。”蕭停雲扶著趙冰潔吩咐左右,“好好看著渡口。如果有船過來,即刻通知我——我親自出去迎接蘇姑娘。”


    “是!”


    顯然先前到來的樓中子弟清過場,酒館裏空無一人,隻有那個老掌櫃和店小二還躲在一角,敬畏地看著這一對男女從外麵緩步而入,戰戰兢兢。


    蕭停雲一路上殷勤攙扶著趙冰潔,左臂攬著她的腰,始終不曾鬆開手,顯得親密非常。他們兩人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然而就算坐下了,兩人依然貼得極緊,似是難分難舍。


    “咦?”店小二不由得嘀咕了一聲,“這個公子哥兒倒是風流,這兩人是黏一塊兒了嗎?”


    “噓,少多嘴!不要命啦?”掌櫃連忙低聲叱喝,“快去!”


    店小二撇了撇嘴,忙不迭地拿托盤送了兩盞茶出去。一邊走一邊將肩膀上的毛巾甩下來,擰了個手巾把子準備抹桌子。


    這一邊,蕭停雲隻是靜靜地看著身側的女子,攬著她的腰,嘴角浮起一絲奇特的笑意,重瞳幽深,令人看不到底。然而趙冰潔隻是用沒有光澤的黑色眸子看著前方空空的桌子,冰冷的手沒有離開過他的左肋。


    ——隻要她一動,袖中的朝露就能刺穿他的髒腑。


    ——同樣的,隻要她一動手,他也能在瞬間震斷她的頸椎。


    這是一個極度危險而微妙的時刻,就仿佛兩柄出鞘的刀,刃口對著刃口在靜靜對峙,在無聲之中充滿了張力。


    然而,就在這樣千鈞一發之時,一個人卻不知好歹地闖入了他們之間——


    “兩位客官,要點什麽?”店小二堆著一臉笑走了過來,展開毛巾把子,準備將他們麵前的破舊方桌擦上一遍,“要不要照老樣子,來一壺冷香釀?”


    蕭停雲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旁邊的趙冰潔表情冷肅如石雕。


    “好嘞!”店小二殷勤地將桌子擦了一遍,重新把毛巾甩上肩頭,揚聲對裏麵喊道,“一壺冷香釀。”


    誰也不曾想到,變局就在那一刹那發動。


    在店小二那一聲拖長的尾音之中,趙冰潔的手忽然動了!


    朝露之刀在那一瞬間從她袖中劃出,如同一滴朝露冷冷掠過,銳利的刀鋒刺破了身邊之人的肌膚——這一刀的速度快得驚人,不知道在暗地裏練習過幾百幾千次。


    刀光一閃而沒,仿佛葉上朝露,瞬間消失。


    血從刀鋒上如瀑布般流下,染紅了女子握刀的手,讓那隻蒼白纖細的手變得猙獰如厲鬼。趙冰潔還是坐在那裏,手裏的刀卻已經刺入了麵前之人的胸口。


    “你……”被猝不及防一刀刺穿的人驚駭地睜大了眼睛,喘息。


    她的刀,刺入的是那個店小二的胸口!


    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第一次殺人,趙冰潔臉色蒼白,隻是沉默著用力一轉手,鋒利的刀鋒將麵前人的內髒瞬間攪碎,然後狠狠地拔出!


    血如同箭一樣噴上了她的衣裙。刀一抽出,酒館的店小二踉蹌著撲倒在方桌上,手指痙攣著,幾度仿佛想要用力扳開什麽。那一刻,趙冰潔的第二刀揮出,哢嚓一聲,竟然將他整個右手齊腕斬斷!


    斷手在桌麵上伶仃滾動,手裏的毛巾把子散開了,露出了冰冷的金屬:裏麵是一筒機簧已經打開的暗器。


    那是天下第一的暗器:暴雨梨花針。


    一旦扣下機簧,三千六百支密如牛毛的針將織成一道網,在周圍一丈之內,任憑再厲害的絕頂高手也無法逃過!


    在趙冰潔拔刀的那一瞬,蕭停雲同時閃電般地飛身掠起,然而卻不是為了躲避朝露之刀,也沒有攻向趙冰潔——隻是一按桌子,折身飛掠,在趙冰潔解決了店小二的同時,出其不意地逼近了酒館的掌櫃。


    一道清光橫瀉,對手還來不及動手,夕影刀便停在了咽喉上!


    仿佛是心有靈犀,他們兩個人在那一瞬間同時拔刀,各自攻向不同的對手,配合得天衣無縫——兔起鶻落,隻是刹那,酒館中勝負立分,精確利落得令人驚歎!


    “沒想到,你的眼睛居然已經看得見了?”蕭停雲轉頭看著她,語氣帶著說不出的複雜感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事?還是你一直隻是假裝失明?就如你一直假裝投靠聽雪樓一樣?”


    她拔刀而起,眼神亮如閃電。聽到他的話,隻是眉梢微微一動,並無回答。


    “這是唐門暗器,你從哪裏拿到的?”蕭停雲轉過頭去,將刀壓在了掌櫃的脖子上,眼神冷酷,低沉地問,“莫非,唐門也是天道盟中七大家之一?”


    同伴已經橫死,然而那個掌櫃的卻眼也不眨一下,冷然不動。他隻是直直地看著趙冰潔,眼裏露出憤怒和不可思議的光芒,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狀況——是的,這個女人明明是自己人,卻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反戈一擊!


    那個掌櫃的剛剛扣住了算盤,還不等發動機關便被製住,若不是被扣住了腕脈要穴,半身癱瘓無法用力,他便要咬舌自盡。蕭停雲挑開他的外衫檢查,看到了內襯裏麵不顯眼的地方有一個金色的紋章,眉梢忽地跳了一跳。


    “不,你們不是天道盟的人!是風雨的金衣殺手?”他的聲音冰冷,“原來的那位掌櫃和店小二呢?是被你們殺了?誰雇的你們?”


    掌櫃的哼了一聲,一句話也不答,隻是暗自用力,想把手裏的算盤握起來。


    他的手指略微一動,蕭停雲便立刻發現,低喝一聲,出手如電,哢嚓兩聲拗斷了他左右手臂的關節。趙冰潔衝過來,小心地將他手裏握著的算盤拿下來,平穩地放到桌上——每一顆算盤珠子裏都填滿了火藥,做成了霹靂子。隻要往地上一扔便會迅速爆炸。


    這樣重重設伏。大概他們早就安排好了,就算聽雪樓主僥幸可以逃脫道上的伏擊,來到酒館裏,也要將他和所有人的性命一並取去吧?


    看這些火藥的分量,一旦爆炸,隻怕方圓十丈之內無人可以幸存。


    ——今天這個殺局,竟然是抱了同歸於盡的決心!


    看到最後的砝碼也已經被識破,那個掌櫃雖然刀刃壓喉,卻毫無畏懼,冷然道:“要殺就殺,囉嗦什麽!別以為從我嘴裏能問出什麽!”


    “我自然是不抱這種期望的。”蕭停雲放下火藥,微歎了一聲,“風雨中的金衣殺手,一擊千金,不中必死——自從秋護玉創建後,風雨能立足黑道數十年而不倒,組織裏的當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稱許令對方眼裏的寒芒略微一緩,冷哼了一聲。


    “今天的伏擊,除了你們兩個,應該還有別人吧?”蕭停雲低聲,“風雨殺人,從來一環扣一環,絕無隻兩波行刺未成便結束的事兒。隻要你告訴我,後麵還有哪些人埋伏在哪裏,我就會放你走。”


    那個掌櫃的沒有說話,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絲毫不動。


    “沒有時間和你們再耗下去了。阿微就要返回了,我必須在她回來之前把這裏的爛攤子收拾完。”蕭停雲皺了皺眉頭,手腕往裏一壓,瞬間割斷了對方的咽喉,“沒關係,殺了你,我一個一個解決後麵的就是!”


    “啊!”就在被殺的那一刻,那個殺手拚盡了全身的力氣,衝開了左右手被封的穴道,忽然朝著蕭停雲撞了過來。刀鋒刺穿了他的咽喉,一蓬血飛濺而出,阻擋了蕭停雲的視線。就在那一刻,他聽到趙冰潔在身後呼叫:“小心!”


    他隻聽到背後一聲呼嘯,有什麽東西疾馳而來。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趙冰潔飛身撲過,一把將他撞開,身體前探,一刀擦著自己的鼻尖反掠而上。隻聽“叮”的一聲響,一枚一寸長、藍瑩瑩的小針被朝露之刀截斷!


    斷了的飛針繼續飛出,轉折了方向,噗的一聲釘穿了蕭停雲的衣角。就在一瞬間,白衣迅速泛黃,赫然蝕出了一個洞!


    蕭停雲吃了一驚,迅速揮刀將衣角一刀斬斷,抬頭看去,趙冰潔已經飛掠到了窗下,一手扣住了一個枯瘦的老人。


    誰都沒有想到,在這家小酒館廚房的灶台下,居然還有一個暗門。


    “咦,是九公?你……你居然還活著?”趙冰潔看著那個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由得微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在上次江城梅家的滅門行動裏一起被殺了呢……看來在蘇姑娘的血薇劍下,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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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公看著眼明手快製住自己的女子,眼裏也滿是震驚之色:“你……你不是梅景浩手下那個家臣的……叫什麽來著……趙九?對,趙九。”他喃喃,竭力回憶,“你不是趙九的那個瞎眼的女兒嗎?你……你為什麽要救蕭停雲?!”


    朝露之刀微微顫了一下,在老人皮膚皺褶的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趙冰潔咬著牙,微微點了點頭:“我父親名叫趙履,排行第九。你給我記好了。”


    “哪裏記得住那麽多。”九公嘀咕了一聲,目眥欲裂地看著趙冰潔,呸了一聲,“賤人!你明明是我們安插的人,居然在這時候背信棄義?天打雷劈的叛徒!”


    趙冰潔微微笑了一笑:“笑話——誰說我是你們的人?”


    “賤人!你還想抵賴?”九公厲聲,怒斥著叛徒,“你們趙氏世代都是梅家


    的家臣,你爺爺、你爹、你娘,都是梅家的人!當初你爹你娘拚了性命才把你送到聽雪樓去臥底,你今天這般負恩反噬,難道不怕天打五雷轟?”


    他下麵的話沒有說出去。因為刀鋒一緊,逼得他無法說話。


    “負恩反噬?”趙冰潔微微冷笑,不屑一顧,“笑話!我父母願意為連他們名字都記不住的‘主公’死心塌地地賣命,那是他們的選擇——可憑什麽要我一生下來就要繼續做梅家的奴才?梅家於我,何恩之有?”


    “你……”九公額頭青筋凸起,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給我聽好了,九公!”趙冰潔站在窗前,手裏握著刀,一貫平靜的語氣也變得說不出的狠厲,“我才不是梅家的奴才!梅家,是我的仇人——殺父殺母的仇人!我恨死了你們。如果不是你們,我如今還是一個父母雙全、待嫁閨中的好人家的女兒,才不會變成如今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語音裏已然有了哽咽,雙眸裏竟然仿佛烈火在燃燒,回過手用刀柄擊在老人的頭上,重重將他擊倒在地!


    九公呻吟著跌倒,口鼻裏有鮮血急湧。


    從進入這間酒館之後,蕭停雲的眼神就落在了趙冰潔身上,警覺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眼神凝重,殺氣並不曾放鬆半分。


    這個女人實在是敵我難分,不到最後一刻,他都無法完全信任她。


    然而,聽到這句話,蕭停雲的臉色變了,從胸臆裏吐出了一聲歎息——這麽多年來,他居然還是第一次從冰潔波瀾不驚的眼裏看到了這樣的悲憤之意。


    這種深藏隱忍的憤怒和仇恨,已經在她心底燃燒了十幾年吧。


    “當時,天道盟成立,以梅家為首的七個武林大豪定下了這個計劃,把我送去臥底。”趙冰潔將九公擊倒在地,封了他背上的大穴,冷冷地俯視著他,“你們挑中我當臥底,除了因為我父母都是梅家的死士之外,也因為我不但為人機靈,而且身體虛弱沒有習過武——這樣,聽雪樓就不大會懷疑一個不會武功的孤兒,而我因為無力自保,也就隻能死心塌地地為你們效忠。是也不是?”


    她握著朝露之刀,忽然間大笑起來:“笑話!你們殺了我父母,毀了我的家,在我身上下了毒,把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居然還妄想我會為你們赴湯蹈火?!”


    “你這個賤人!不知報恩,反而噬主!”九公無法反駁,隻能咬牙怒罵,“背叛了梅家和天道盟,你以為你還能活下去?”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活。”趙冰潔收斂了笑聲,平靜地道,“把我送到聽雪樓的時候,你們就給我下了毒——每一年,我都需要從天道盟拿一次解藥,否則就會生不如死。而那種解藥在緩解的同時,也會令毒在我身體裏進一步加深。你們就是靠這個來綁住我,使我俯首帖耳不敢背叛,對嗎?”


    那一刻,猶如一道電光掠過心頭,將他心中剩下的疑問全部昭然照亮。


    “冰潔!”蕭停雲失聲道,“原來是這樣。你……你為什麽從來不說?”


    “我不知道該對誰說。我不是一個喜歡向人示弱求助的人。”她回頭看著他,淡淡地笑,空洞的眼裏流露出一種深沉的悲哀,“南樓主和秦夫人對我真的很好……事實上,就連我的親生父母,也不曾待我有這樣的情分。我不想做對不起聽雪樓的事。可是……”


    她停頓了一下,眼裏有潸然的淚光,似是回憶起了極其痛苦的事。


    “你知道嗎?我還是出賣了聽雪樓的情報。”趙冰潔苦笑,“在最初那幾年裏,我嚐試了很多次,不想像狗一樣地靠著出賣別人去乞求他們的解藥——可那種毒發作的時候實在是太痛苦。我……”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齒縫裏有輕微的抽氣聲,仿佛還在回憶那種跗骨之蛆般的可怕痛苦,許久才又低聲道:“每一次……我最終還是熬不過,不得不屈服——在被送到這裏的前三年,我靠著出賣聽雪樓的機密情報,來向他們換取解藥。


    “但,每一次活下來,我心裏都比死了更痛苦。”


    蕭停雲沒有說話,定定看著她,眼神複雜。


    這個女子,原來是他一直所不了解的——她是一個夜夜帶刀同眠的女子。這些年來他和她靠得那麽近,耳鬢廝磨,朝夕相對,無時無刻不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清涼寧靜的美麗,和美?


    ??下隱藏的刀鋒般的危險。


    她是誰?是怎樣的女人?她心裏到底藏著怎樣的愛與恨?


    聽雪樓的女總管在這座空空的客棧裏,訴說著前半生的痛苦和掙紮,聲音卻是平靜的:“雖然如此,但我的忍耐力也越來越強:一開始隻能熬半個月,到了後來,我在毒發的時候已經能咬牙熬幾個月不服解藥——再後來,雖然我還是一年一度地給他們送情報換取解藥,但事實上,我已經不再需要服用那個藥了。那一年,正好是公子接任聽雪樓主的時候。”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停,看向蕭停雲,而他也正在看著她。


    “哈哈哈!”她忽然間笑了起來,聲音裏帶著報複的快意,“九公,你明白了嗎?從十年前開始,我就再也沒有服過一次你們的解藥了……我拚著瞎了一雙眼,也要掙脫你們的控製!”


    “不可能!”那個枯瘦的老者震驚地望著麵前蒼白瘦弱的女子,嘴唇哆嗦著,喃喃,“‘吸髓’的毒,不服解藥的話,就算你是鐵打的人,也不可能忍下來!”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你們太小看我了。”趙冰潔冷笑,忽然站起來,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外袍——她隻穿著小衣,露出的身形蒼白消瘦,有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


    “看到了嗎?這上麵每一處,都是我自己用針紮出來的!”她冷笑,手裏握著朝露之刀,指著自己的雙臂,“我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用過多少藥,紮過多少針!到最後,終於找到了一些可以緩解的方法,毒發也不至於生不如死。”


    九公看著這個纖弱的女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咬牙忍下來了!所以,從那時候起,我送給你們的情報,也全部都變成了假的!哈哈哈……”趙冰潔站在血泊裏,冷笑,“你們還以為我是被你們捏在手心的傀儡?笑話!我不是我父母那種愚忠的奴才,我不會放過你們這些操縱我人生的人!”


    她穿好衣服,回頭看著他,眼神森冷如鬼,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話,如同詛咒:“當初那定下這個計劃的七個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什麽?”九公不可思議地喃喃,“這些年來,難道都是你在暗中……”


    “不錯。”趙冰潔蒼白的臉上流露出可怕的表情,詭異地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著他,“這十年裏,我使出了諸般手段,讓名單上的七個人一個個都先後出了‘意外’——我做得很謹慎,讓幾件事發生在先後十年之中,或是意外,或是借刀,相互之間毫無關聯,所以竟也被我勉強掩了過去,沒引起你們的懷疑。


    “直到把梅景浩也弄死了,天道盟土崩瓦解,我才鬆了口氣!但我還是不敢徹底放心,因為梅家是天道盟的核心,家族內還有人知道我的底細,隻要還有一個活口,就難保我的秘密不被人發現。


    “所以,我必須要設這一個局把你們這些餘孽都引出來,徹底鏟除!


    “但是,即便咬牙苦熬了下來,因為那個慢性毒藥,我眼睛的視覺還是一天天地轉弱。”她蒼白纖細的手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痛苦,“我強行壓著毒,不讓它發作,然而毒性反攻入腦,我真的就漸漸看不見了。”


    “賤人,活該!”九公冷笑起來,咬牙詛咒,“你不得好死!”


    “是嗎?”趙冰潔冷笑,死死地盯著他,厲聲道,“就算我不得好死,但閉眼之前,我至少看到了你們的下場!”


    她的聲音尖利而殘忍,帶著某種快慰,鋒利得仿佛要切開人的心肺。一語之後,酒館裏忽然間就寂靜下來,隻有充滿了血腥味的風在吹拂。


    “我隻是沒想到,梅景浩死了後,天道盟居然還有新的首領在。那一天晚上,來找我的那個人竟然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以此要挾我協助他顛覆聽雪樓。”趙冰潔站在窗口的日光之中,身影單薄如紙,撫摩著袖中的朝露,“說吧,九公——梅景浩死了後,你們聽命於誰?天道盟剩下的那些殘黨,又聚集在何方?”


    “你也配知道?”九公用蒼老的雙眼看著這個女人,冷笑,“別以為你已經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尊主還在那裏看著你呢!你們連他的衣角都碰不著!蠢材!”


    趙冰潔眉梢一挑,終於露出了一絲怒意和迷惑。


    是的,那個神秘的“尊主”,無疑是如今天道盟背後真正的主宰者。那個人是如此可怕,幻影一般來去無蹤,他要殺死自己原本也是如同反手般容易,可是為何他竟然真的給了自己解藥,治好了她的眼睛?


    “那個尊主到底是誰?”她往前一步,抽出了刀,厲聲道,“不說的話,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剮下來!”


    “他?”九公笑了一聲,“他,就是來終結聽雪樓的人!”


    話音未落,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傾!


    蕭停雲一直聚精會神地在聽他們的對話,然而此刻反應也是驚人迅速,對方身形一動,他立刻掠過去,一掌擊在了他後頸上。九公一口血噴出來,牙齒頓時斷了好幾顆,咬住舌尖的下頜頓時鬆脫。


    “不用徒勞掙紮了。”蕭停雲冷冷地扣住他的咽喉,看著這個老人,“我一向不喜歡折磨硬漢子,更不喜歡折磨老人,所以希望你也不要逼我動手——快回答!”


    然而,九公緊閉嘴唇,冷冷哼了一聲,竟然是毫不動容。


    “不說也沒關係。”蕭停雲唇邊露出一絲刻薄的冷笑,“帶回樓裏去慢慢問,隻要你還有一口氣,我自然有幾十種方法令你開口。”


    他的聲音冰冷得怕人,然而臉上卻還是帶著那種溫文貴公子的微笑,說話之間,手指連點對方八處大穴,封鎖了一切可以活動的關節,然後將老人放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等著交給外麵的下屬帶回樓中審問。


    等一切都安定後,他鬆了口氣,忽然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這句謝,他說得緩慢而凝重,仿佛穿過了十幾年的時光。


    “何必謝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趙冰潔臉色蒼白地望著他,笑了一笑,神色複雜,“方才情況危急,在那種時候,你相信了我說的每一句話,毫不猶豫地和我合力協作,製住了所有敵人——如果不是有了這份決斷和信任,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蕭停雲歎了口氣,伸過手緊緊握住:“我當然相信你,冰潔。”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死,想要聽雪樓滅,那麽從一開始,你便會慫恿我親赴苗疆。”他苦笑,“因為這樣一來,聽雪樓的實權就落入你手裏了,到時候你想做什麽都很方便。”


    “哦?”她微微一笑,卻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那也可能是我為了避免你猜疑,故意不說,轉而支開聽雪樓四位護法,以便於留下來對付勢單力薄的你。難道不是嗎?”


    “這種想法,我也不是沒有過……而且一度我是信以為真的。”蕭停雲頷首,沒有否認,卻搖了搖頭,“不過在剛才道上猝然遇到伏擊時,我就已經徹底否定了這個猜測。”


    他喃喃,望著門外停放的嶄新的馬車:“今日離開總樓時,我故意坐上了你乘坐的那駕馬車——這是隨機的決定,絕不可能被任何人預先知曉——可為什麽所有襲擊是衝著你的馬車發動,而原本該我乘坐的那輛馬車卻平安到達了渡口?”


    趙冰潔沒有說話,嘴角微微動了動。


    “你傳了假消息給那些人,是不是?”他望著她蒼白的臉,歎息:“你已經做了準備,要替我引開所有刺殺者,哪怕自己以身相殉,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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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在他手心裏微微一顫,仿佛想抽出來,卻被他捏緊。


    蕭停雲低聲:“當想明白這一層之後,我又怎能不信任你——所以在你暗中提醒,要我小心店裏之人時,我當然沒有任何猶豫。”


    趙冰潔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麽,卻隻是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你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呢,冰潔?”他喃喃歎息。


    “別管我是怎樣的人。”她笑了一笑,低聲,“這些年來,我隻是想和你一起守護聽雪樓而已——哪怕你一直以為自己與之並肩作戰的……是另一個人。”


    他心中大慟,嘴唇動了一動,終於還是無法按捺住內心激烈的情緒,抬起手,一把將她緊緊抱入了懷裏,低聲歎息:“冰潔!”


    在他們成年後,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擁抱她,她隻覺得極痛卻極歡喜。


    多年來心底隱藏的隔閡和猜忌,曾經如刺一樣橫亙在他們中間。而如今,終於一朝冰消雪釋。他終於伸出手擁抱了她,再不顧及是否會被那些暗刺所傷。


    那一瞬,她覺得即便就在此刻死去,也是無悔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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