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要跳,一個人一把抱住沈辰逸大腿,正是海匪頭子,他的腳被砍斷,隻能在地上爬行,情知要死,他死命抱住沈辰逸,“救!救我!!”沈辰逸掙了兩下,紋絲不動。


    大批的海花蛇湧了過來,沈辰逸抓住季雲鶴,“走!”


    季雲鶴道,“要走一起走!”


    話音未落,他被沈辰逸一把抓起,拋出船外,船體的金光隔絕了視線,隻能聽見無數的哀嚎和慘叫,他落在船上時,連慘叫聲都聽不見了。


    太陽終於落入了海平線,金光散去,殘破的商船再度出現在眼前。季雲鶴站在小船上,茫然無措,“沈辰逸?”


    他跳上船,甲板上七零八落的新添了不少屍骨,還有散落的兵器,季雲鶴回到跳船的地方,幾具屍骨疊在一起,他不敢仔細分辨,腳下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一柄摺扇。


    沈辰逸的扇子。


    這個認知讓他恐慌。


    再看那幾具屍骨,竟顫抖地無法自抑。


    “混蛋!”他恨聲道,“誰要你當英雄的!”


    茫然站了一會,他去了內艙,海花蛇的巢穴已空了,隻留下一具小孩的屍骨,屍骨上插著一把劍。季雲鶴拔出劍,看著屍骨道,“這一劍雖不至於取你性命,但你已無力召喚海花蛇群,你聽著,我隻說幾句。我本不想招惹你,你自做你的美夢去,但你不該濫殺,沈辰逸隻說你該入輪迴,你就要置他於死地,倘若留下你,以後說不定還會害多少人的性命!”


    屍骨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季雲鶴找來火摺子,將破船四下引燃,屍骨在火焰的包圍中顯出幽幽的藍光,他跳下小船,看熊熊火焰漸漸將船體吞噬,不知是不是幻覺,似乎聽到了小女孩的慘叫。


    捏緊手裏的摺扇,季雲鶴低喃道,“沈辰逸……”


    “噗——”一個人形黑影猛地竄上小船,季雲鶴轉身出劍,對方大叫,“等、等一下!季兄劍下留情!”


    季雲鶴鎮住,“沈辰逸?”


    可不正是本應死在船上的沈辰逸,鳳眼微挑,唇角翹著熟悉的痞笑,他抖抖衣裳的水,滿臉惋惜,“可惜了這件衣服,江南的繡雲坊不是每次都出這種精緻布匹的。”


    季雲鶴道,“你沒死。”


    沈辰逸上下摸摸,“那時我也以為我必死無疑,可醒來竟是飄在不遠的水麵上,看見船在這裏便遊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燃燒著的船,“你把船燒了。”


    季雲鶴“嗯”了聲,也看向同樣的方向。海浪輕輕地推著小船,幽幽蕩蕩的,仿佛漫天的星辰也悠蕩了起來,火光灼灼的映在兩人眼中,季雲鶴突然道,“你無須這樣。”


    沈辰逸看向他。


    季雲鶴道,“你不必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辰逸沉默,當時情況危急,他想也不想就將季雲鶴推出,至少那一瞬間,他將季雲鶴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太不應該了,隻是一個凡人罷了。沉默的尷尬在兩人之間瀰漫,就在季雲鶴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時,沈辰逸說話了,聲音比夜晚的大海還要冷,他說,“嗯,下次不會了。”


    絕對不會了,他在心裏加了一句。


    禾秀鎮是長江入海口的一個小郡,人不多,卻也其樂融融,六月初,三年前失蹤的季捕頭回郡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個時辰上下,衙門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左縣令捋著鬍鬚,看堂前跪得端正的男子,和三年前相比似乎確實清瘦了些。“辛苦了,”他道,“為何延宕至今才回府?”


    季雲鶴從懷中掏出布包呈上。


    “這是?”


    季雲鶴道,“周廷、沉飛、張大合、孫澤的遺書。”


    左縣令手一抖,布包掉落在地,一旁的沈辰逸皺了皺眉頭。


    左縣令驚道,“怎麽會?這是怎麽一回事?”


    季雲鶴於是將靈島發生之事娓娓道出,隻隱瞞了雉對他的愛慕之情。縣令和師爺一眾聽得目瞪口呆,他們久居和平,哪裏聽說過這等怪力亂神之說?縣令最終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荒唐!”他果然不信。


    沈辰逸瞥了眼季雲鶴,看吧,我就說他不會信。


    縣令看向沈辰逸,“這位沈壯士,他說的可是真?”


    沈辰逸正色道,“我覺得你還是叫我公子比較好,畢竟我家三門進士……”


    “隨便隨便吧,”縣令擺擺手,這個叫沈辰逸的,見麵不下跪,還說什麽本朝律法,進士見官可不下跪,他也懶得與他計較,“沈公子,此事可是真?”


    沈辰逸想想道,“那叫‘雉’的大蜘蛛我沒看到,”縣令呼出一口氣,果然嘛,“但見到一個小象般大小的蠍子成精了。”


    “……”


    推開木門,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內一桌一幾,樸素的令人髮指。沈辰逸好奇的東張西望,“這是你家?”


    季雲鶴搬出一張凳子,上麵白蒙蒙的罩了一層灰,顯然沈辰逸大公子是不會想要坐這樣的凳子的,果然沈辰逸嫌惡地看了看,“你家沒丫鬟嗎?”


    季雲鶴道,“沈兄,我隻是個捕快。”


    “也對,”沈辰逸四下看了看,“不過我估計你很快就做不成捕快了。”


    季雲鶴一怔,“為什麽?”


    沈辰逸道,“這麽多人出海,就你一個回來,還說什麽吃了食物變成蜘蛛,你猜他們會信嗎?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會信。”


    季雲鶴道,“誹謗由人,是非在心。”


    沈辰逸氣極反笑,“難怪大蜘蛛說你天真,你就沒想過這事的後果嗎?”


    季雲鶴認真地想了想,掏出剩餘的遺書交給沈辰逸,“這是一些倖存者臨死前交給我的,若我出了事,煩勞沈兄替我送去。”


    沈辰逸收下遺書,卻道,“這東西我替你存著,不過要我去送,想都不要想,我沈大公子很忙的,要不是擔心你,我早就……”


    季雲鶴探詢的目光看向他。


    “早就回揚州的溫柔鄉了。”他幹巴巴的加了句。


    季雲鶴知道他有心隱瞞,也不追究,轉去做了些吃食。那日之後,他們駛出那片濃霧,遇到了回惠通的商船,半月顛簸,終於踏上了故鄉的泥土,又用了半月時間趕回禾秀鎮。自從上了岸,季雲鶴算是見識了沈辰逸的大手筆,吃住都要最好的,銀子跟不要錢似的嘩嘩地往外用。奇怪,他逃過命,落過水,敢情逃跑的時候還把這麽多銀子帶在身上?


    沈辰逸說,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季雲鶴身上沒錢,自去了店外將就,沈辰逸也不管他,這半月就這麽熬了過來,此時回了家,他才一番梳洗。換了皂領白衣,用髮帶係了長發,依舊樸樸素素的打扮,沈辰逸眼睛一亮,季雲鶴一臉正氣,一雙眼眸燦若星辰,那大蜘蛛還真有眼光……想到靈島那夜,晦暗不明的月光下,他背如青鬆,沉穩對敵,想到他慨然赴死,想到他獨對海花蛇群,浴血奮戰,想到他以為自己已死,站在小船上悵然蕭索的背影,沈辰逸不自覺道,“去塵出雲岫,坦蕩赴生死。”明明除了一雙眼睛也就沒什麽看頭的一個人,怎麽就讓他瞧出了舉世無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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