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誰,能有這般超群卓越的技藝,還能動用這麽多的人手,打開這在傳說中赫赫有名的翎王之墓。


    總歸不會是錢老爺罷。


    印春水心中不免越發好奇,目光全然被這壁畫上的內容所吸引,全然忘記留意來自背後的危險。待他感覺到殺氣之時,便已然來不及了。


    他連忙側過身去,隻感覺左臂一涼,衣袖被開了個不小的口子,倒是沒傷到皮肉。待他迅速轉過身去,隻見一隻慘白的骨掌,重重擊在牆壁之上,刺破他衣袖的正是那尖利的細長指甲。他頓時一驚,想都沒想,閉著眼睛便順勢從懷裏掏出定魂符,朝著對麵甩去。


    諸邪莫侵,鬼神退散!


    對麵頓時沒了動靜,待印春水看清楚之後,發現襲擊自己的是一隻骷髏鬼,而自己那定魂符正正貼在了對方的腦門上。


    這等連血肉都支持不住的厲鬼,是受不住印春水這一擊的。一副雪白的骨架突然散了架,頹然的堆在地上。


    想不到竟被他說中了,翎王墓裏麵真有這不幹淨的東西,還險些害他喪了命。


    但若想要知道此間發生過什麽,恐怕就隻能問它了。


    印春水想了想,揭下了貼在骷髏頭上的定魂符。好在這翎王墓中陰氣深重,雖然剛剛被印春水削了半條小命下來,但這厲鬼恢復的極快,立刻直立起來。印春水又從指間擠出幾滴鮮血出來,滴在那骷髏的骨架之上。有了活人的精血,那骷髏鬼一時半刻便恢復成了青年男子的模樣,隻是神色有些萎靡。他癱在地上,目光定定地看著印春水,隱約有吃驚之意,似乎不相信印春水這樣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會放過自己。


    “多……多謝大能不殺之恩。”


    光看樣貌,他死時應比印春水隻大上幾歲,已過加冠之齡,化成人身時卻並未束髮。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卻很好聽,樣貌也算得上是清秀,有種嬌生慣養的水嫩感。


    印春水蹲下身去,與厲鬼平時,開口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又沒有盜這墓,你又為何要害我呢?”


    就在昨日,印春水也見過相似的場麵。不過那一次任人魚肉的是他,這一次他則是掌握殺生大權的那個。


    這種感覺突然讓他有種說不出的不快,於是不自覺的放柔了語氣。


    “小人……小人對大能不敢有冒犯之心,隻是大能身上陽氣太重,沖的小人魂魄不穩,便想……嚇一嚇您,讓你離開便好,並無加害之意。”


    “那你是隨翎王下葬的諸人之一?”看這年紀輕輕的模樣,總不會是翎王本人了罷。


    “正是。”


    一般來說,隻有強大的厲鬼才能穩定神魂,就如小孩兒那樣的。力量弱小的,神魂不穩,因而思緒混亂,通常化為骷髏的模樣。可看這厲鬼力量也不強,可神誌未失,不免有些違背常理了。


    鬼由執念而生,生死之間要有極強的念想,才能有足夠的力量衝破輪迴之道,留在人間。


    除非是被人強行留下的生魂,後因執念再化作厲鬼。少了生死關的那一遭,神魂受損較少,執念通常也要弱上許多。


    “這墓中可是有什麽古怪,所以將你的魂魄長困於此?”


    “小人……不知。”


    也對,就算這裏真有什麽古怪,也是針對整個陵墓,不是一個小小的陪葬之人能夠得知的。


    “看你也已經完全成了厲鬼,也是有什麽想不開的執念罷。”印春水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本業,聲音立刻柔和了許多,以印道長經常使用的神棍口吻對厲鬼說道:“放下執念才是正道啊,隻有心中先放下了,以後才能拿得起來。”


    對方卻並沒有領情,而是麵色變得有些發青,像是有什麽東西梗在喉嚨中一般,艱難的頓了頓,開口道:“可那南國小兒欺人太甚,先是毀我家園,令我國破家亡,後壞我性命,令我隨葬,我又怎能不怨?一句放下說來簡單,做來談何容易?”


    “國破家亡?你是……那個什麽,那個夏國人?”


    算算被翎王完全侵占的也就隻有一個夏國了。


    “正是。”厲鬼抬起頭來,眼中尚有一絲希望,說道:“不知大能來的時候,外麵已經過了多久,是否還有夏國的後人?”


    大抵是已經沒有了。


    便是有,如今也早該歸附我大周威儀。


    “已經過去百年了,我也不清楚。”為了安慰男子,印春水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或許還有呢,隻是為了躲避紛爭換了姓氏身份,那我也無從知道了。”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看來他就算是離開翎王墓到外麵去了,心中也不會覺得好過罷。


    果不其然,聽了印春水的話,男子眼神一暗,看的他也不禁覺得有些難過。


    “你叫什麽名字?”


    “……夏瀝。”


    姓氏為夏,以國為姓,必是尊貴之人,而又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墓穴中作為隨葬:“你莫非是夏國被俘的王子?”


    “……正是。”


    真真是落草的鳳凰不如雞啊,一國王子成為陰鬼之後,竟淪落到稱如他這般的江湖騙子為大能的狼狽地步。


    想到此處,印春水不禁嘆了口氣,聲音也緩和了許多,說道:“我姓印,名春水,還未到取字的年齡,你便叫我的名字罷。我不過是小小一介道士罷了,也沒有什麽能耐,實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此處。”


    聽到印春水的姓名之時,夏瀝的麵色似乎僵了一僵,然後又瞬時回復了正常。


    “你這百年來就一直呆在這裏?”


    “不錯。”


    那便更是奇怪了,即便他是被強留下的生魂,在墓穴這般陰氣充沛的地方呆上個百年,就算不可能如小孩兒一般厲害,也不該是如此羸弱。


    “這墓裏恐怕有些古怪,一直在削弱你的魂魄,隻是我現在沒有查明的方法。若是你願意,不如跟我一起出這墓穴。我師父受難,我也在找尋救他的法子,為尋求線索才進了這墓穴。待我救了他出來,說不定他能有什麽將你送去輪迴的法子。”


    夏瀝的魂魄還很幹淨,向來沒有吞噬過其他的魂魄,揭開執念之後應該也不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若是他願意,應該是可以送去輪迴的,隻是下一世的靈智可能會有些影響。


    小孩兒就不一樣了。


    陰氣如此強烈的厲鬼,是入不了輪迴道的。除卻被執念吞噬墮落成魔之外,便隻有魂飛魄散這一條路。


    想到他還在外頭等著自己,印春水心裏突然有些酸澀。


    方才紅袍人來襲,小孩兒隻帶著自己離開,卻丟下了他師父和安子儀。說他心裏半點埋怨都沒有,那一定是假的。


    可厲鬼都是被執念所困的可憐人,眼中隻看得到困住自己的那道牢籠。若是能想得開,也就不會變成厲鬼了。


    就好比狗咬了你一口,你就算再恨再怨,心中也是知道無法與它講道理的。因為它連人都不是啊,又怎會擁有和人相同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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