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不是紅袍人,而是紅袍人背後的、所代表的那些人。


    這樣一想,印春水也就冷靜下來了許多。小孩兒說的沒錯,自己的命在他們眼中賤如螻蟻,就算自己送上門去,恐怕也不會對他在意絲毫。


    要先保住自己的命,這樣至少還有機會查清他們的身份。


    “那子儀和師父該怎麽辦?”


    “比起你,他們的能耐大得多,用不著你擔心。連他袍子上的陣法都沒看見,你真是蠢死了。”


    “……放我下去!”


    鬧了一路,小孩兒也沒再回過他一句話,直到翻過峭壁,來到一個山洞前麵,才將不斷掙紮的印春水給放了下來。


    印春水揉了揉自己被按了大半天的腰,小孩兒看著瘦瘦小小的,手上的氣力卻跟頭耕牛似的,就像兩隻鐵鉗一般緊緊夾著他,現在恐怕已經出淤青了。


    知道在小孩兒手上逃不掉,印春水反倒輕鬆了許多,在衣袖裏麵翻了翻,找出來自己藏在外衣內袋中的療傷丹藥,先給自己塞了幾顆,然後開始觀察周遭的環境。


    這洞穴周圍留下了不少新痕跡,看樣子像是才被挖出不久,寬高能容納約兩三個人同時進出。仔細朝一邊的雜草下方看去,還能發現一個隱隱約約的腳印。


    看大小,卻應該不是小孩兒的,更不是他的。


    “你帶我來這兒幹嗎?這是什麽地方?”


    “瀛水間。”


    “這洞穴還有名字?”


    “不是洞穴的名字,是這片地界的名字。”


    “這裏安全嗎?這洞裏會不會突然冒出隻棕熊來?看著很像妖怪大王的洞府啊。”


    “不會,裏麵是墓穴。”


    墓穴?


    印春水不免打了個小寒戰,連從背後吹來的風都突然冷卻了幾分。


    逃到墓穴門口還覺得安全,你不會就是這墓裏麵被放出的厲鬼罷?


    “誰的墓?”


    “南國翎王。”


    那可是有年頭了。


    如今南國雖在,卻難以踏進中土一步,隻能是在西南地界苟延殘喘。他們的墓能修在這裏,至少是在幾百年前才能做到的事。


    “你又是怎麽知道這裏的?該不會……你就是這墓主人吧?”


    小孩兒這次選擇了沉默,就在印春水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來,眼神定定的看向了他,不禁嚇了一跳。


    “你猜呢?”


    “……”


    看他臉上猙獰的笑容,像是剛從血池裏頭爬出來了邪惡鬼怪。


    錢老爺您怎麽能跟這種熊玩意兒沾上關係呢!


    不對,歸根結底,是他上輩子為什麽就不能消停點兒,這一輩子招來了兩輩子的麻煩,也太能招了罷。


    小孩兒說,錢老爺家的命案不是他動的手。姑且不算他發狂誤殺什麽都不記得的可能,在他印春水一隻螻蟻麵前,小孩兒是沒必要撒謊的。


    手沾人命,連老幼婦孺都不放過。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便該是喪心病狂的鬼。


    既然這翎王墓距離麓城不算太遠,小孩兒還出現在錢老爺府,是否說明錢老爺也就來過這裏呢?


    若這墓中還有其他的厲鬼,也跟上了錢老爺,是否就能解釋這一切了。


    印道長曾經說過,上古有無數精妙絕倫的陣法,厲害的甚至有鬥轉星移、驚動天地之效。用在修仙者手裏還是好的,但也有妖人逆其道而行之,做逆天改命之法。


    生者的命不好改,那便改死人的。


    要是有人在這翎王墓中設下陣法,令翎王死去後的魂魄不斷壯大,再吞噬其餘鬼魂,以求長生呢?


    要是這厲鬼已經不滿足於鬼魂,而是盯上了生魂的力量,所以跟上了曾經來此的錢老爺呢?


    越說越像就是小孩兒幹得了。


    但印春水還是將自己的猜測一一對他說明。


    “瞎猜。”


    小孩兒果斷的給了評價。


    “那你難道知道真相?不如說來聽聽。”


    “……都忘了。”


    “瞎忘,除我之外你就不能再記點兒有用的東西。”


    “……”若是能記起有用的東西,大概也就不用記起你了。


    印春水見小孩兒語塞,心裏不免有些得意起來。他扶著洞壁站起身來,朝裏麵看去。似乎距離真正的墳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憑藉外界模糊的光亮看不見底,隻有黑乎乎的一片。


    他不免升起好奇之心,抬起腳就要朝洞穴裏麵走去。


    “你要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當然是去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翎王,墳墓究竟給建成了什麽樣子。你想一起進去看看?”


    “不去。”


    翎王在世之時,南國正值巔峰之勢,乃是陸上一霸。可盛極必衰,南國的氣數似乎就在那時被用盡了,自其後的殷王開始便一步步走向衰亡。如今早已不被我大朝放在眼裏,更不會敢將一代帝王之墓建在這裏。


    不過沒聽說過麓城附近曾為南國的繁榮城池,也不知那翎王為何不將墓地選在自己的老家,而是這麽個荒僻的地方。


    “穿的這麽少,你不怕冷嗎。”


    小孩兒突然的一句話,硬是把印春水飄忽的思緒給拽了回來。


    的確,他穿的不多。除卻內衫之外,外麵就隻披著一件道袍,帶子都沒來得及係好。今晨起的倉促,還沒來得及洗漱、漱口、整理束髮……簡直就是隻野猴。


    還是偷偷跑到道觀裏麵,學著人的模樣,扒了件道袍、不倫不類的野猴。


    印春水撓了撓頭,發現束髮的帶子又更鬆散了,連忙便住了手,道:“我一個人在道觀住的久了,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寒露深重的時候,沒什麽的。”


    小孩兒搖了搖頭,說了一句“等我。”然後化作黑氣消失在虛空之中。不一會兒的功夫,他便再次出現,手裏拿了件更厚的外衫。


    “穿上。”


    若不是他的鬼氣對印春水有害,他變一套衣服出來也就罷了,也不用學著雞鳴狗盜之輩一般偷一件給他來。


    “……老實說吧,你究竟是不是翎王本人?”


    “……不知道。”


    “你猶豫了,你在撒謊。”


    “廢話真多。”


    “你看,這還心虛了。”


    “滾。”


    於是印春水披上衣服,乖乖的滾進去了。


    好在他方才抓的那幾張符籙裏頭,大多是照明符。對付紅袍人沒有什麽用,在這墓道裏卻是再好不過了。


    默念咒語,紙符便緩緩化作一團青色的火光,幽幽的飄在他麵前,跟著他的腳步而動。


    沒有小孩兒跟著,他總算是放鬆了許多。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救師父與安子儀回來。


    若這隻是一件單純的滅門慘案,他躲著小孩兒去偷偷自首也便罷了。可那紅袍人的出現,和安子儀的突然報信,讓他覺得這裏頭的水深的很。如今他是兩眼一抹黑,在沒有邊際的深潭裏麵摸索,就隻能受人家的擺布。要想改變現狀,還是要先探明錢家滅門案的深淺,然後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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