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扇門很快又林默重重合上,在術士跨出門之前:“不說個價錢麽,藍,我想什麽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術士回頭看了看他:“這不是房產生意,林先生。那玩意可以隨便侃侃價錢,我們這行有我們的規矩,做不來就是做不來,多說沒有什麽意思。”


    “半山那批房產,你可以提五分之一。”


    一口煙從嘴裏噴到林默的臉上,術士笑:“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麽。”


    術士朝著鋣的方向打了打響指,沒有回答。


    “你同行告訴我,當你們的買賣在無法用金錢去衡量價值的時候,你們有個規則叫物物交換。說出你想要交換的東西,藍。隻要我出得起,我想沒問題。”


    術士聽完沒有吭聲,把麒麟召到身邊後他看著林默,以一種陌生而奇特的表情。我想他腦子裏一定在盤算著什麽,雖然他什麽表示都沒有。半晌他道:“你那麽愛你的太太,為什麽不把她送去醫院。”


    “我請了很多專家,他們都對她沒有任何辦法。”


    “是麽,那就讓她去吧。”


    “我不懂,既然你真的有可以讓她復活的方法,為什麽不肯用。我想這對你我來說都不會有任何損失的吧。告訴我,到底要什麽……”話音未落,卻被術士伸出的指頭製止:


    “逆天而行麽,你還不起那個代價的,林默。”


    淡淡丟下這句話,術士再次把門推開。這一次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他晃著他特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步子踢踢遝遝走了出去。鋣就緊隨其後,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融進了外麵亮得刺眼的陽光裏,那一剎那我快急瘋了。


    這感覺就好象溺水的時候明明看到一根浮木從自己眼前漂過,卻沒能來得及抓住它,還隻能眼睜睜就看著它就這樣打著轉輕巧從你麵前離開。


    怎能不急。


    當下集中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從沙發上爬起來,我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衝了過去,“鋣!”我大叫:“鋣!!”


    沒跑出兩步腳一軟,我一頭栽倒在地上,膝蓋和地板撞出的聲音很響,但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我全部的注意都在那兩道漸漸遠離的背影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我期盼那隻麒麟能夠因此回頭看上我一眼,但是依舊沒有如願,門很快在他身後合上了,它隔斷了我最近也是最後一個從這鬼地方脫逃出的希望。


    也許我真的要餓死在這裏了……從地上爬起來時我想。這念頭讓我害怕,因為很絕望。


    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正看著我,就在林默的身邊,我那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看到了方潔那隻死去已經很久的花皮貓。


    它在林默腳邊蹲著,輕輕舔著自己的腳爪,一邊時不時朝我瞄上幾眼。眼神很怪,我說不清那叫警惕還是嘲笑,或者兩者都有,然後喵的聲輕叫縱身跳到了我的背上,沉甸甸的身體壓在我身上就像一隻小小的沙袋,它在我背上跳來跳去,又在我試圖伸手抓住它的時候迅速跳開。


    落地後咧開嘴對我笑,這隻幽靈般唯一在這樣一種古怪世界裏能看到我存在的小東西。從我的背到地板那短短的距離,它跑跳而過的軌跡在空氣裏散發出一種陰側側的味道,像雨後的濕泥。


    “你是個什麽東西!”看著它的樣子,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潛意識覺得它可以聽得懂,因為在我說出這幾個字後這隻貓又笑了,笑的樣子有點洋洋得意。


    “你想把我怎麽樣。”我再道。


    它卻不理睬我了,屁股一扭朝樓上跳了過去,幾個縱身消失不見,留下我一個人躺在空了的客廳裏。客廳裏還留著剛才那幾個人留下來的菸草味,似乎想誘使我相信之前他們的存在並不是幻覺,可它並沒有辦法真實挽留那些人的存在。


    走進廚房,大口的自來水暫時把我空得快要穿孔的胃撐了起來。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靠這個來維持身體僅有的需求,但不久它又完全被胃返了出來,嘔吐出來的清水和我的胃液一個顏色,因為裏麵除了水以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我坐到了地上,然後就起不來了,身體很難受,一種飢餓卻又腫脹的感覺。這種感覺沉澱到手腳和兩腿上就變成了一種鉛似的東西,它壓得我沒辦法動彈,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返回客廳。我抬頭看著冰箱上那隻鍾,和客廳裏的一樣,它指著四點,雖然分鍾和秒鍾都沒有任何異常地走動著。而我到底在這地方待了多久了……三天?四天?或者更久……而我還能繼續這樣支撐多久。我希望那個日子可以短一些,因為已經真的快要忍受不下去了,這種沒辦法得到解決的飢餓,它比死亡更讓人覺得可怕。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抬頭看到林默從外麵走了進來,懷裏抱著個人。


    有那麽一瞬我以為他抱著的是個假人,因為它看上去硬邦邦的。直到看清楚方潔的臉,我才意識到原來是她的屍體。可他為什麽要把方潔的屍體帶來廚房?我不明白,隻是下意識朝角落裏挪了挪。看著他把方潔放到了餐桌上,屍體很硬,以至費了他不少的力氣才讓它躺平,可是兩隻手還維持著一種朝上伸著的姿勢,我聽見林默嘴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然後轉身打開冰箱,從速凍庫裏那出來一隻小罐子。擰開蓋子用手指從裏麵挖出塊黃褐色的膏脂,他又迅速把它合上放了回去,惟恐慢了它就會融化似的。隨即低頭把那點膏脂在手掌裏揉搓開了,解開方潔身上的睡衣,把它朝她身上一點一點抹上去。


    很小心的動作,比美容院裏那些做護膚的工作人員還要小心,從額頭到腳趾每一塊有皮膚的地方都抹遍了,空氣裏因此而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油渣香,那味道讓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片刻方潔原本僵直著抬在半空的手臂垂了下來,帶著種軟軟的彈性。這動作把我給嚇了一跳,以為她突然活過來了,而隨即意識到那不過隻是一個小小意外的動作。她依舊靜靜躺在桌子上,隻是不知怎的,整個身體看上去似乎變軟了,如果說之前的她看上去就像隻躺在桌子上的木偶,這會兒就像剛睡著一樣,異常柔軟。


    這真不可思議……


    在我呆看著的時候,林默已經把衣服給她重新穿上了,一邊低低對她說著些什麽,就像她活著,但對他不理不睬的那段時間一樣。


    他說他會讓他們重新開始,他說他會徹底忘記半年前那件事,他希望方潔同樣可以忘記他的這個錯誤,因為每個人都會犯錯,而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讓彼此生活在對彼此錯誤的陰影裏……這是很可笑的,他們那麽相愛,卻為了這麽可笑的理由演變到了這個地步。於是上帝為了懲罰他,把一切他愛的他怕的都帶走了,而現在他什麽也不想要,隻希望她能回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三番五次林默去術士的店裏,術士卻對他避而不見的原因了。


    他想讓死去的妻子復活。


    這真是個任性的理由,雖然名義上是為了愛,卻相當自私,這個溫文和煦的男人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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