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豆腐渣般的感覺再次滑上我舌頭,再流進喉嚨,有一瞬喉嚨想對它做出排斥,那僅僅隻是一瞬。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吞了下去,一口接著一口。


    直到胃裏的空蕩被漸漸撐滿,我才放下盒子。手上和嘴裏全是牛奶變質後腐爛的味道,就像上了年紀的人壞死的牙齦,我走到水池邊準備把這些味道沖幹淨,頭剛一低,那些被我強迫壓進胃裏的液體柱子般從我喉嚨裏直噴了出來。


    這讓我措手不及。試圖阻止,這些僅剩下的不多的我的食物。可是根本不管用,或者飢餓的程度還不夠達到讓我的胃對這些變質的東西完全妥協的包容,它們在我胃裏停留了不到幾秒鍾的時間,就被胃完全地排了出來,我伏在水池邊吐得昏天黑地。


    抬起頭時發覺身邊多了個人,這讓我吃了一驚。直到看清是方潔才定了定神,我被飢餓折磨得脆弱的心髒跳得像剛剛經過一場百米賽跑。


    她和我一樣在水池邊嘔著,可是什麽都沒有吐出來,手裏那隻牛奶盒快被她捏碎了,白色的奶汁順著她的手指一道道往她腿上淌,她身上一絲不掛。


    “你怎麽了,”身後突然響起林默的話音。方潔一個驚跳,她緊張的情緒迅速感染到了我,我不由自主朝邊上退開,退到一個感覺上比較安全的距離。


    然後看到林默從背後報住了她,她身體看上去很僵硬,他低頭輕輕嗅著她的頭髮:“病了?”


    “沒有。”方潔的話音和她身體一樣僵硬。


    “我說過不要喝太多牛奶,最近除了牛奶你幾乎沒吃過其它任何東西。”


    “不想吃。”說著話試圖掙開林默的手,這細微的動作被他覺察到了,他手用了點力:


    “你在幹什麽。”


    “放開我林默,你弄疼我了!”


    “為什麽這個表情?方潔?為什麽這個表情?”沒有理會方潔的掙紮,他把她抓得更緊,一邊在她耳邊低低說著,說話聲很低,可是看上去有點暴躁。似乎在那次放開了爭執之後,這個男人就越來越不擅於控製自己的情緒,而他這種表情讓方潔越發抗拒:“放手!放手啊林默!”


    他根本不理睬她的抗拒,甚至勃起了,就像在客廳血腥味給他身體帶來的反應。他抓住方潔的兩條胳膊把她朝麵前的炊頭上一推,像獅子玩弄著一隻驚恐的兔子,扯著她的髮絲,啃著她緊繃的手臂和背脊。然後解開褲子朝她身上壓了過去,一把刀似的刺進了她的身體。


    那瞬間方潔嘴裏的尖叫聲快把我的耳膜刺破了。


    她拚命地掙紮,可是那點微不足道的力氣在林默亢奮的情緒下根本像空氣般無力。很快她隻能在他身體下顫抖,痙攣,而林默對此仿佛渾然不知,隻一味地占有,再占有,在她歇斯底裏的叫聲中。


    有那麽瞬間我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朝他們衝過去了,可是到了他們跟前伸出手,手裏抓住的卻隻是一把虛無的空氣。然後我也開始尖叫起來,抱著自己耳朵閉著眼拚命地尖叫,那些瘋狂的聲音無法克製地從我喉嚨裏噴射出來,就像之前那些變質的嘔吐物。


    直到嗓子喊啞了,幹澀得有種撕裂般的疼痛了,我才停下自己的叫聲。


    睜開眼,眼前什麽都沒有了,那個赤裸尖叫的女人,那個瘋狂發泄著自己欲望的男人。地上全是嘔吐出來的東西,我的臉被我不知不覺流出來的眼淚劃得冰冷刺癢。


    這地方到底想對我做什麽……


    它讓我看到這些東西到底他媽的是為了什麽?!


    我站起身想跑出去,可是腳踩在自己的嘔吐物上一下就跌倒在了地上。然後再也爬不起來了,我的肩膀和膝蓋被撞得很疼,我身上沒有一點力氣,我極端的焦躁,我很餓…… 那隻後,方潔的嘔吐開始越來越嚴重了,或者說是她的厭食症。林默把她搬到了樓下的房間,因為從那之後我就幾乎再沒看過他們兩個出現在別的地方,尤其是廚房。


    那房間的門始終對外敞開著,這對我來說是種極大的誘惑。


    它裏麵充滿了窗外明媚的陽光,或者陰雨天連綿的細雨,甚至還能看到一兩個人路過,仿佛一叫喊他們就能注意到你並且解救你。但由最初的激動到後來的漠視,我知道那裏再真實,不過是這房間為了排遣我的寂寞,或者說勾引出我一點小小生存意識而幻化出的海市蜃樓。真的跑過去推開窗,外麵又什麽都沒了,隻有一個和我身後同個模樣的房間,裏麵的床上躺著方潔,邊上坐著林默。


    然後換來更大的失落,我在這種沒日沒夜的誘惑和失落裏餓得想吃自己身上的肉。冰箱裏的牛奶已經全部喝完了,就在兩次昏睡之前,那些發酵了的東西在我的嘴裏逐漸變成了一種無上的美味,而我不得不以最大的克製去完成對它們的吞食。


    直到最後一滴被我舔幹淨,這房子裏除了水,再沒有一樣可以吃的東西。我不得不靠整天躺在沙發上以維持自己僅有的體力。而這房子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還如立體電影般真實地在我眼前一幕幕發生著。我冷眼旁觀,因為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擔我的情緒。


    林默請了很多醫生來這房子給方潔治療她每況愈下的胃口,可不管是心理還是物理,那些藥方最終都沒能有效地做達到治療的目的。似乎除了牛奶任何一樣食物對這女人來說都是種可怕的毒藥,盡管它們無時無刻不像毒藥般折磨著我可憐的求食的神經。她隻喝牛奶,但一喝就吐,先吐出來是白的,然後是黃色的水,再然後什麽都吐不出來了,隻是幹嘔。


    林默在她身邊時這狀況會惡化得更厲害,我看到林默跪在她身邊企求她的原諒,跪在那裏自言自語著,說著他和那個叫做安的女人的事,說著自己脆弱的感情,說著自己的自私,說著自己可怕的無恥……而那一切不是為了得到她的一句話,事實上從廚房裏那次施暴之後,我再也沒有聽見方潔對他說過半個詞,他不在乎,因為他知道那是他咎由自取。而現在他隻想以他的坦白來挽回自己妻子對他手裏食物哪怕一口的品嚐。這也會讓他感覺到那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可是上天並沒有眷顧他,就想上天同樣眷顧不了餓得連站起來都成了種困難的我,以及被施暴時毫無反抗能力的方潔。她什麽也不吃,隻是坐在床上靜靜聽著林默的懺悔,發著呆。也許還在想著別的什麽東西,因為她的視線總是停留在房間靠門的一角,長久的停留,似乎那裏存在著什麽可以讓她專注去看的東西,盡管那裏什麽都沒有。


    於是她越來越瘦,以一種極快的速度。


    原本豐潤的頭髮也變得像雜草般幹枯起來,而林默,我再也沒有從他眼裏找到過曾有的那些暴躁,煩躁,即使是在一次又一次被方潔的嘔吐弄得渾身汙穢的時候。那男人眼裏所僅有的隻是害怕,他日復一日地害怕著,甚至不再敢去碰方潔的身體,在給她從食物的時候也是。他小心避開著同她身體的直接接觸,生怕從她眼裏看到一丁點的惶恐。而在我還有那麽點力氣,或者肚子還沒餓到讓我失去理智前,他小心謹慎的樣子有一陣子讓我覺得他可憐,可憐到了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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