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方了?”


    “想和朋友去桃花鄉看看。”


    “桃花鄉?南縣那個?”


    “對,你也去過?”


    “聽說過。”


    “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對花粉有點過敏。”


    回到家,天快黑了。家門口的馬路上停著幾輛搬家公司的車,以至讓這條不寬的馬路有點堵。所以沒等到家門口我就下了車,遠遠看到幾個穿著工作服的人正一路吆喝著往我家對麵那棟老洋房裏搬家具。房子是劉逸的。在他家裏人出國之後被空置了很久,除了那會兒他的靈回到這裏住了段時間之外,始終沒有人進來住過。


    看樣子現在是終於被租出去了,不知道租下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帶來的家具還挺多,多是些箱子櫃子似的東西,一具具用橡膠布裹著,被那些工人們跑進跑出依次朝房子裏抬。


    又在邊上站著看了會兒,半天沒見到新鄰居從房子裏出來,看看時間不早,我掉頭往家裏走,還沒進門一眼看到鋣抱腿在店門口的台階上坐著,我一愣:“鋣,你在這裏幹什麽。”


    聽見我問,他抬頭朝我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家裏有客人。”


    我再愣:“客人?誰?”


    “你外婆。”


    ☆、第二章


    外婆複姓斯祁,是媽媽的幹媽,也是姥姥從小玩到大的小姐妹。


    小時候經常看她到我們家來串門,媽媽去世之後就不常再見到她的麵,隻逢年過節來我家住上一兩天。到我上初中的時候,她全家移民去了英國,據說她有四分之一的血統是英國人。


    對於這個外婆,我一直以來都存著些畏懼的心理。小時候是因為她有點發灰的眼珠子和那個帶點勾狀,以至讓她整張臉看上去特別嚴厲的鼻子,那時候總覺得她就像隻喜歡緊盯著人看的貓頭鷹。而長大些後,則是因為她說話的樣子。外婆說話總是很嚴肅,即使是在她笑著的時候。而且有種讓人無所適從的挑剔,這讓人覺得每次在她麵前無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總很糟糕似的,沒有一點自信。雖然每次這麽對姥姥講的時候我總是會被姥姥取笑。


    所以那時候每逢考試結束,我總是很怕她會突然來我家拜訪,盡管每次來的時候,她通常會帶很多我從沒見過的外國糖和點心給我吃。


    不知不覺一晃都那麽多年過去了。


    從她全家移民之後,我們就基本上就沒有任何聯繫,一開始還有個信有個電話過來問候聲,後來連這些也漸漸少了,直到姥姥去世,曾經試過聯繫她,但沒成功,因為那個在電話本上幾乎都快褪得看不清顏色的號碼,打過去是空的。


    所以這會兒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地乍然出現在我眼前,我是相當地吃了一驚。


    這麽些年過去,時間幾乎沒在這將近八十的老人身上留下太多變化,她還和小時候留在我記憶裏那些模糊的印象一樣,那雙有點發灰但是並不渾濁的眼睛,那個帶點勾狀以至讓人覺得特別嚴厲的鼻子。所以一進門看到她端坐在客廳裏喝茶的身影我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脫口而出一聲“外國外婆”——因為她長相的緣故,小時候我都是這麽叫她的。


    她聞聲抬起頭。


    沒有久別重逢那種欣喜,也沒有多年不見彼此間拉出來的那種距離產生的生疏感,她臉上的神情一如過去每次來我家第一眼見到我時一樣。隻放下杯子淡淡應了聲:“嗯。”然後一雙淺灰色眼珠盯著我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


    很自然,很家長。


    倒是我被她這一雙眼看得有點不自然起來,一時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隻低著頭一陣沉默。


    片刻聽見她又道:“時間過得還挺快的,一晃眼就那麽大了,這要在路上見到,還真是認不得了。對了寶珠,我大妹子這一向可好。”


    被她突然間這麽一問,我倒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說才好了。半晌在她那雙目光裏抬起頭,我輕聲道:“姥姥已經去了。”


    “什麽……”聽我這一講臉色立時就變了,她有點不可置信地瞪了我一眼。片刻一聲不吭坐回椅子裏,拿起邊上杯子朝嘴邊湊,可是手一抖,隨即被潑灑出來水弄濕了半邊袖口。


    我見狀忙跑過去想幫她擦,卻被她擺了擺手輕輕揮開。一抬頭的工夫神色又恢復如常,低頭擼了擼袖子,她道:“這麽快……幾時的事……”


    “三年前……”


    “三年……”重複了一遍我的話,她看了看我:“三年你都一個人過麽。”


    我點點頭。


    “那他是誰。”


    順著她的目光朝後望,我望見了靠在門邊有點無聊對著門外看的鋣。脫口而出:“借住在這兒的。”


    “借住?”情緒突然間看上去有點激動了起來,臉色微微透著絲紅,外婆站起身來來回回在客廳裏走了幾步。然後停下身看向我:“這三年你都和這種人住一塊兒??”


    “外婆……”被她這突然而來提高的嗓音嚇了一跳,我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這家教是怎麽給教的,你姥姥沒教過你女孩子要知道自重麽!”


    這話聽得我臉狠狠燙了一下又冰了。垂著頭沒有應聲,耳邊聽見大門一關,鋣腳步聲從我身後一下一下響起。


    我頭皮一緊。


    以為他是要朝我們這方向過來,好在幾步過後方向一轉,他逕自上了樓。


    然後聽見外婆再次開口:“不要怨外婆話說得重,”


    口氣緩和了一些,也可能是因為屋裏就剩下了我和她,所以一下子從剛才開始就綁在我心髒上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似乎小了很多,我抬頭望向她。


    她繼續道:“外婆知道你人大了,也不反對你交朋友,但交朋友也要看看清楚。你看看剛才那孩子,年紀輕輕好好的頭髮去弄成這種顏色,這象樣麽。外婆來的時候他見著我一聲不響就出門去了,你說這孩子怎麽連一點點禮貌都沒有。外婆在英國這麽些年,這麽沒有教養的孩子就從來沒看到過!”


    “外婆……”忍不住出聲想打斷她這又開始逐漸激動起來的話音,卻被她冷冷一道目光輕易製止:“你什麽都別說。外婆知道,那孩子長得俊,”


    這什麽跟什麽呀……不由得心裏一聲長嘆,可是沒有任何爭辯的機會。外婆麻利的嗓子說起話來咯咯咯就像放機關炮,連著一句一句丟過來,我連個插話的縫都找不到。隻由著她繼續飛快地往下道:“但俊說明不了什麽,這社會多複雜,你這一個單純小女孩家家的知道些什麽。”說到這兒輕嘆了口氣,她走到我麵前:“你這丫頭從小命苦,小小年紀沒了爹媽,現在我大妹子她也不在了,一個人在這種地方住了三年……真不知道你都怎麽過的。不過雖然知道得晚了點,但總好過一直都在英國沒有一丁點消息,所以這事兒,外婆不管你,還有誰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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