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短短幾句話把我心裏想的都明明白白說了出來,臉一下子燒得發燙,我抬了抬頭試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卻被他擺擺手製止了我的話音。


    眉頭微微蹙起,他看了眼手裏的釘子:“其實有些事本來不該對你說,因為當初答應過你姥姥。可眼下……”嘆了口氣,再抬起頭,望著我的那雙眼睛目光微閃:“眼下除了伊平,林家就隻剩你這一條血脈了,凡事總該讓你明明白白的,你姥姥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責怪我這擅自的決定。況且,你也都那麽大了,沒什麽不可以讓你知道的。”說到這裏話音再次一頓。似乎在猶豫著什麽,他收回目光再次看了眼手裏的釘子,片刻又朝身邊八仙桌上那排燒得透亮的蠟燭看了眼。


    半晌終於下了決心,微一點頭,彈指敲了敲桌子:“今天就跟你講講吧,二十年前那個和現在差不多的日子,在這塊地方發生的那件事。”


    二十年前,差不多是我爸爸和本家剛開始緩解因為他的結婚而帶來的僵局的時候,隻是彼此間因為連著幾年沒有來往,依舊掛不下麵子。而就在那段日子裏,本家發生了一些事,事情大到差點毀了整個村子。


    事情發生在86年的春節前夕。


    那時候村子遠比現在閉塞很多,誰家有台收音機都是稀罕事,可就是這麽個貧窮落後到連收音機都當個寶的小山村,卻被一條無比震撼的天大事情給炸開了鍋。


    河西林家的大兒子林伯昌跟人有染了。


    本來這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新聞,畢竟村子雖小,說實話一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偷雞摸狗的事也不少,大多睜一眼閉一眼,新社會了,難不成還像地主時代那樣浸豬籠。可這回不同,這一表人才的林家大兒子林伯昌,偷的人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親嬸嬸。是林家大當家的——也就是我爺爺,他的弟弟的老婆。


    說起來,其實我現在的大伯,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大伯,我真正的大伯另有其人。如果活到現在,他應該快七十了,他是我現在大伯的大哥,後來被我爺爺斷絕了關係的大兒子林伯昌。


    一直以來我始終都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大伯會被爺爺斷絕了父子關係,家裏人也都沒同我說起過,直到二叔對我說了這件事之後。


    那時候大伯是爺爺最得意的兒子,聰明,能幹。還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能寫會算,是村裏的會計和老師,也是爺爺的驕傲。當時爺爺已經有意要把家裏管事的位置移交給這個大伯,自己好安心養老了,萬沒料到這顆肚子裏有點墨水,被村裏人用敬佩的口氣先生長先生短的好兒子,卻被人撞見和自己弟弟的媳婦兒偷偷好上了。


    剛開始隻不過是傳聞,一兩次曖昧的舉動讓看到的人有了懷疑,一說十,十說百,漸漸的風言風語傳了開來。隻是因為沒有證據,大多背地裏含沙射影地說笑一通,也沒指名道姓說是誰。直到有一天那個媳婦突然投河自盡,這件事這才野火燎原般燒遍了村子的各個角落。


    聽說是兩人好得太肆無忌憚,不知怎的那麽大膽,幹柴烈火在野地裏就苟合上了。恰巧被趕到地裏送飯的某家小孩子撞見,跑回去急吼吼地告訴我爺爺,不好了不好了,林大哥在地裏打林二嬸,把二嬸嬸的衣服都打掉了!


    小孩子尖尖的嗓子叫得忒響,一下子左鄰居右舍的都聽到了,當天就沒見兩人回家。第二天被人發現一具飄在埠溪河上的屍體,被水都泡腫了,從衣服勉強辨別出是那個偷情的媳婦。而林伯昌就此不知所蹤,找遍了周圍的山坳都沒找到他的下落。


    這事在當時的年代無異於一道晴空霹靂。


    一時間不論是地裏幹活還是茶餘飯後,它成了村裏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熱門話題,一來它充分滿足著人偷窺私慾的好奇心,二來因為這事的女主角——投河自殺的二叔公的媳婦秀蘭。聽說她長得很難看。二叔公打小是個風癱,沒有哪家的閨女肯嫁給他,正好村子裏有個乞丐經過,帶著這麽個醜娃子,爺爺的母親就花錢把她買了下來這個當二叔公的童養媳。人說女大十八變,她嫁到林家十多年都沒見變得耐看一些,卻不知道這相貌堂堂的林家大兒子到底著了什麽道,明明自己的媳婦漂亮又賢惠,偏和這麽一個醜嬸嬸纏到了一塊兒。


    之後林家的人幾乎足不出戶。


    跑哪裏哪裏就有指指點點的身影,作為一個祖上幾代也曾當過官的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本來以為,這事隨著秀蘭自殺之後能告一段落,畢竟人死都死了,村裏三姑六婆再愛嚼舌頭,嚼個幾天過完癮也就過去了,而失蹤的林伯暢想必是因為覺得沒臉見人所以離開了村子,風平浪靜了,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當時,林家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村裏人也是。可誰知道,這件事,隻不過是即將發生的事情的開始而已。


    誰都沒有想到之後的一切會變成那樣,在短短幾天之後。


    先是村裏的七婆死了。死得很慘,被人發現倒在自家的柴房裏,兩眼直愣愣看著天,嘴裏插著根手臂粗的冰淩。以至嘴角邊的皮都裂開了,暗紅色的血粘著透明的冰,一張臉扭曲得像是對著那些看著她的人似笑非笑。


    當時就把幾個趕來看屍體的人嚇得尿了褲。不久,河東趙三嬸的丈夫被發現暴死在床上。


    和七婆被發現時一樣,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對著天花板,他是被活活掐死的。而掐死他的人是他自己,直到後來屍體落葬,始終沒辦法把他的手從他那隻被自己勒得發青的脖子上拉開。


    那之後村子裏開始惶惶不安起來,種種猜測比比皆是,什麽樣的說法都有,有的說村裏有了不幹淨的東西,有人說誰家在過年前的祭拜裏衝撞了哪個神……而最多的說法是林家那個醜媳婦死得不甘心,回來要那些捕風捉影說她閑話的那些人的命來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雖然派出所的人言之鑿鑿說那都是亡命歹徒幹的,不要宣揚鬼怪迷信,並且大張旗鼓天天在村子附近找嫌疑人,可沒多少人理這一套。當時還都是天天籌備著迎新年的日子,每天入夜就能聽見滿村子爆竹聲此起彼伏,那是用來驅邪用的。聲音可以連續響上一整個晚上,而這樣熱鬧的夜,看不到一個人出來串門拜年。


    這無形的恐慌在我大伯林伯昌重新出現在村子裏之後,燃到了一個至高點。


    他回來了。確切的說,他或許根本就沒出過這村子。


    在當時村裏所有人都在尋找他下落的時候他可能就已經這樣了,僵硬著一副身體,他被人發現倒掛在林家大門的門樑上,頭朝下垂著,把被割開了三分之二的喉嚨拉得老長老長。遠遠看去就像一隻垂著頭倒掛在門上晃蕩的死雞……


    全村的人被嚇懵了。


    因為隻要是人都已經看出來,林伯昌那個時候已經死透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麽個死得發硬的人,在被人發現到的第一時,居然從嘴裏發出一聲尖銳得簡直不像是人所能發出來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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