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中一種讓人難以名狀的壓抑。


    “開了開了!!”


    不知誰突然提聲一陣大吼,把正站著發呆的我給驚得激靈靈一個冷戰。回過神就聽哢啦的一聲脆響,那隻本來露在積雪外的小黑洞從邊緣到離我們十多步不到的距離,一下子被捶裂開了幾道漆黑的口子。


    這瞬間邊上站著掄錘子的那幾個男人迅速一旁跳開,剛來到我們中間,他們原先站著的位置轟的聲朝下癱了去。一蓬雪霧在轟響聲中騰空而起,轉瞬將那片地蓋得嚴嚴實實,又在不到片刻的工夫,被路邊吹來的風幾下一盪,輕飄飄散了開去。露出底下一隻巨大的坑洞,從原先牌坊豎立的位置到我們站的地方,足足有十多米寬,碗似的凹在地麵下,靠近牌坊的基座一隻更深的洞敞開著烏漆墨黑一張不大的口子,安安靜靜對著我們的方向。


    一陣風貼著我的臉冷冷卷過,在我探著頭朝那隻洞仔細看去的時候。


    沒來由心裏一陣發慌。


    下意識縮回頭,眼角瞥見二叔轉過身背著風用香菸頭把二嬸手裏那把香給點燃了,拿著它們走到大伯跟前,小心翼翼交到他手裏。


    這時周圍再次安靜下來,隻看到大伯拿著香對天拱了拱,然後一臉肅然跳下那個坑洞。


    剛下坑,周圍人不知怎的嘩啦啦一片全跪在了地上,我愣愣地看著他們正不知所措,脖子上一沉,我被二叔壓著朝地上直跪了下去。


    “二叔??”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麽,開口想問,可二叔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於是隻能閉嘴。


    這當口大伯已拿著香走到了坑洞深處那個洞眼跟前。恭恭敬敬朝它作了三個揖,然後跪下,一邊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些什麽,一邊把手裏那把香依次插進了洞眼口的石頭縫裏。


    插得很小心,那麽大的風沒一根被吹倒的,顫抖抖立在洞眼口隨著風一明一滅,很快散出一股股濃烈的檀香味。


    那麽靜靜看著它們在風裏燃燒了足有五六分鍾的樣子,隱隱感覺到膝蓋下的雪融化了直滲進我的棉褲,心神不定地動了動,就看到大伯突然對著那把香一叩到地,匐在地上拔高嗓門一聲大叫:“請大奶奶!!!”


    話音剛落,站在我邊上那幾個把坑敲開了的男人一下子從人堆裏跳了起來,嘴裏不知道吆喝了幾句啥,一擼袖子跳進了坑洞裏,抬頭對我二叔揮了揮手。


    二叔跑過去和邊上兩個民警一起把從家裏帶出來的幾把鐵鍬和兩捆粗草繩拋給了他們。


    接過這些東西那幾人三下兩下相互間用繩子攔腰自個兒給綁在了一起,一圈栓著一個人的腰,確定都棒結實了,他們走到那隻洞眼邊開始用鐵鍬一鍬一鍬往邊上挖。


    挖的時候那兩個民警站在坑邊守著,二叔一個人退了回來,退到我邊上重新跪下,將那支快燒到頭的煙塞進嘴裏,兩隻眼睛緊盯著那隻正不斷被擴大的洞眼,對著煙狠狠吸了一口。


    本忍不住差點又想開口了,而眼見著他這種表情,話在喉嚨裏轉了圈,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又寒冷又漫長。


    隻那麽幾個人在洞口挖,洞口的土被凍得又幹又硬,顯然這工作對這點人手來說太吃力了點,可周圍那麽多人看著,就是沒更多一個人跳下去幫忙。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在原地站得開始牙關節發抖了,隻覺得風一個勁地透過我被雪浸濕了的褲子朝裏鑽,隻覺得兩條腿都凍得開始發麻,而邊上人卻沒感覺似的頂著這麽大的山風在雪地裏站著,和二叔一樣,一動不動對著那個洞眼方向看。


    遠處隱隱一兩聲低低的哭泣,是村裏那家幾天前丈夫被發現橫死在床上的小媳婦,同失去了女兒的劉裁縫的媳婦兩人遠離人群站在路邊,互相依偎著邊看著這邊的動靜,邊用壓抑得不能再壓抑的嗓子輕輕地抽泣。


    不知道還要再這樣等多久,十多分鍾前那個幾男人就已經丟開鐵鍬朝那個被挖大了的洞眼裏鑽進去了,雖然洞眼看上去不大,但裏麵深得很,人手一支火把進洞後不久就再看不到裏頭的光線,可見裏麵還包容著多長一條通道。


    而這通道怎麽會建在這兒的呢,又是派什麽用的。地道?我想不出全村那麽多人大半夜的跑到這裏來專門挖開一條顯然有許多個年頭了的地道是為了什麽。墳墓?因為它上麵壓著貞女牌麽。可是就我所知道的來說,好象從沒聽說過有在貞女牌坊下麵埋屍體這種風俗。


    那到底這個洞是派什麽用的?


    二叔他帶我跑到這裏來看的,到底又是什麽?


    狐疑間,洞裏頭暈黃色的光一閃,那幾個剛才鑽進洞去的男人從裏麵一個接一個鑽了出來。為首的一出洞從衣服兜裏抓出一把黃澄澄的東西就朝天上撒,轉眼嘩啦啦一陣雪似的灑落下來,飄到腳跟邊看清楚了,原來是堆紙錢。


    然後聽見那人嘴裏一聲高喝:“大奶奶出門了!!!”


    耳邊緊隨其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我衣領子一緊,踉蹌著被二叔朝後麵直拖了開去,眼見著這片本來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地一下子給讓出條幾人寬的道,雖然如此,有些人還在一個勁朝旁邊退著,像急著避開什麽髒東西似的惟恐比別人慢了一步,偏又忍不住幾次閃閃爍爍探頭望著那幾個慢慢從洞裏出來的男人,一邊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最後出來的那個男人是被前邊人用繩子拉出來的。


    緊閉著雙眼睛,他手裏平托著一隻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看上去還很新,火把下閃著一棱一棱漆水黑亮黑亮的光。隨著他最後一步從洞裏跨出,洞門口那些燒得隻剩下小指那麽一截的香突然驀地一亮,然後全部熄滅。


    “大奶奶出門了!!!”耳邊剛才那人的高喝聲再次響起,一聲接著一聲:“大奶奶出門了!!!”


    回到家,牆上的鍾已經指著淩晨兩點。


    客堂間裏坐滿了人,女人們除了我和二嬸別的都讓大伯叫回去睡了,餘下的都是家裏的男人,還有那兩個民警和幾名村子裏的人。劉裁縫也在,佝僂著身子一個人站在牆角根,邊上的蠟燭照著他一張臉忽明忽暗。也才就幾天沒見到他,他老了很多,和那天在河邊看到時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隻是和他老婆不一樣,由始至終都沒見他掉過一滴淚,隻狠著勁抽菸,一菸袋接著一菸袋。


    其餘人都在門口時就被二叔勸走了。


    當時從村口回來之後,所有的人都有默契似的聚集在爺爺家門口,看著那個捧盒子的男人,遲遲不肯散去。後來是二叔打開了門示意捧盒子的男人先進屋。等他閉著眼睛被一路引著他前行的男人們一帶進去,後麵人順勢想跟著進,被二叔手一攔。


    然後也沒多話,隻是靜靜看著他們,直看到他們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他才開口。


    他對他們說:各位鄉裏鄉親,我林庚生什麽樣的人大家是了解的,林家做出來的事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大家先回去休息,最晚明兒一早,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不知道二叔為什麽要對全村子的人說這樣的話,也不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以及這些人僵持在爺爺家門口不肯離開到底是為了啥。隱隱感覺和最近這幾天出的事有關,但為什麽二叔要這樣說?說得好象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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