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明是求而不得癡戀太苦,幹脆求個解脫吧?韓青想要說些什麽,又隻能頹然垂下了眼睛。


    身為女修的她,自然理解李窈蘭的求不得與百般悲苦。


    所有辯解的言語都顯得太蒼白無力,麵對修無情道不為外物所動的尚餘,哪怕是一條性命也無法打動他。


    何其相似,又是何其不同啊。


    韓青把自己的回憶自己的經歷揉碎了細看,都隻發現同命相連四字,說不出唯有強行吞下,滋味也是苦澀難言的。


    女修忍不住去看尚餘的臉孔,還是眉目如畫分外冷靜,冷靜得可怕冷靜得讓人暗恨。


    尚餘冷聲吩咐道:“練虛長老們不用出動了,我已然估算出楚衍實力如何。你們死守山門即可,免得其他不速之客趁虛而入,到時也好通知我一聲。”


    他似是才注意到韓青的注視,眉尾上揚幹脆地問:“怎麽?”


    “無事。”女修想了好久,唯有用這句話來應付他。


    接下來好久,都沒人說話。


    他們默默注視著楚衍徒步上山,姿態悠閑不慌不忙,像個遊山玩水的貴公子,而非即將與人死鬥拚殺的修士。


    楚衍順著山路向前,早有細細竹葉隨風晃動落在石階上,蕩漾出好一片漣漪。


    這段路他在幻境中見過一次,又切身實地走過一次。那次是尚餘交付給他任務,也改變了楚衍命途。


    隻此之後,他的命運傾頹逕自下行,無法改變無有僥倖。


    少年大能忽然停住了腳步,他逕自轉頭望向天邊。


    夜色深沉如幕,天邊唯有一輪金黃明月,月輪皎潔又明亮。那月光落在地上,倒像是沾染了血腥一般,紅得詭異紅得不祥。


    白牆青瓦的一處院落,就坐落在山頂,映著月光鬼氣森森,不像大能修士的居所,倒像是某處早已破敗滋生陰魂的宅邸。


    倒不知尚餘為何有這等趣味,好像他整個人都與黑暗隱秘的暗夜分不開,不敢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大概也是尚餘懶得掩飾了,竹林有風殺意如鐵,但凡有杆子的人,都能體味的到那種森然殺意。


    楚衍忽然惆悵地吐出一口氣,他並不是害怕瑟縮,而是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有殺意的何止是尚餘一人,自己同樣心跳如鼓耳邊轟鳴。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熱血沸騰,都無片刻安閑。


    那股恨意是深深銘刻在神魂中的,仿佛楚衍接受了魂片粘合修為大增,也一併記憶復甦情緒滿漲。


    小小的一顆心險些再也容納不住,欲要破裂亦是暴虐,想要迫不及待地發泄而出。


    是了,就是這種感受,楚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


    他當時是與魔尊相處時,偶然會有這種不明所以的恨意。有此甚至狠狠咬了簡蒼一下,還未善罷甘休。


    楚衍本來以為那是他的心魔,後來才發現那隻是神魂中殘存的恨意罷了,積澱在神魂中快要爆發,一把火就能燒得他理智全無。


    人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之前楚衍見尚餘時沒有這種反應,大概是因為他即便記憶全無,也知道掩飾與偽裝。


    唯有時機合適修為恢復,那股恨意才會猛然爆發烈烈燃燒,燙得楚衍按耐不住神魂如火。


    即便他即將踏入尚餘的洞府,也不見楚衍麵上有何猶豫之處。


    他一邁步向前,周圍昏黃月色竹影晃動,就跟著猛然顫抖一下,似能聽到聲響咯吱尖銳鳴叫。


    第二步同樣走得穩,亦讓幻境崩裂顯出白晝,細密日光從縫隙投入,光明遍地驅散黑暗。


    隨著楚衍一步步向前,竹林月色的景色也一步步崩潰,竟毫無反抗之力。


    等楚衍終於走到山頂時,發現尚餘早在山頂等著他。


    少年殿主眉目含光笑吟吟地靠在欄杆上,遙遙沖楚衍招了招手,似是一切如常。


    還是那處清雅寂靜的小亭,溪水潺潺鳥鳴啁啾。隻是這次多了個神情淡然斂眉垂目的韓青,輕輕坐在一邊,似是根本不願看他們倆一眼。


    好自在好逍遙,然而楚衍也不是過去的自己,尚餘更不是當初能操控自己命運的大能。


    楚衍靜靜望了一刻,不慌不忙走到尚餘對麵坐下。


    不等他開口,尚餘就開始皺著眉抱怨了,“哪有你這樣不講理的人,前來拜會主人,居然還拆別人家房子。我要是不高興了,直接把你轟出去,讓你再也不能上門鬧事。”


    雖然尚餘語氣不悅是在抱怨,他又將一盞茶推到楚衍麵前,誠意十足讓人分不清真假。


    楚衍也沒猶豫,他伸指推開了茶杯,垂著眼睫淡淡道:“那也要看,尚殿主是否有那個本事把我轟出去。”


    “我想與你追憶一下過去,你都不肯陪我,真是令人惋惜啊。”尚餘聲音低微地答,有點心酸有點難耐,搔的人心底癢癢。


    “有什麽可說的,是說兩位聯合大能追殺我,還是說你步步算計我,讓我落得今天這等地步?”


    “怎樣地步,你成了合道真君。”尚餘反問道,“我當初可沒騙過你什麽,一切要求也都全應驗了。對你來說,這可不就是一場天大的造化麽?”


    “一步登天成為合道大能,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又哪會覺得可惜。”


    楚衍唇角一抿,嗤笑道:“對別人來說是造化,對我而言是災劫。我已經捨棄了前世神魂盡碎,你還要生拉硬扯把我拚回來,就為了你的野心你的前程。”


    哢地一聲,尚餘捏碎了白瓷茶杯,他的麵容上沒有笑意唯有一片冷然。


    “大概沒人知道,我有多期盼你早早死去神魂全無。當初你死後,怕是想不到我有多快活多自在。壓在我頭頂千餘年的大石終於沒了,處處比我強比我優秀比我更多人愛慕的楚師兄沒了,誰會不高興呢?”


    忽然間,尚餘嘴角綻出了一抹笑意來。


    他瞳孔晶亮活像個孩子,笑意歡快又天真,透著股艷麗的惡毒,“楚師兄,你固然驚才艷絕讓人嘆服,卻也風頭太盛惹人記恨。而你呢,從來不屑掩飾也不懂避讓。”


    “我不如你也就算了。就連師父掌門其餘大能也不如你,他們怎能心甘情願地成為你的踏腳石?最後你落得那般結局,難道自己心中不清楚為何麽?”


    “不清楚。”楚衍說,“我向來愚蠢得很,從不想得太多。你們勾心鬥角打壓賢才的時間,我都在潛心修煉無有分神。”


    “哦,那我就當你真不知情好了。”尚餘眼皮不抬,又專心致誌地抱怨,“可沒了你,上界還是好好的,太上派反倒興許多。就連李逸鳴,都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根本沒為你悲戚分毫。”


    楚衍針鋒相對地譏諷:“你若死了,也是同樣情形,也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可惜的是,最後一個會為你的難過的人死了,是我親手殺掉的。”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仿佛楚衍意欲打破尚餘的平靜,看看他完好表層之下,內在可是千瘡百孔無有完好之處。


    尚餘不為所動,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她也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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