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危險,還忍不住靠近。楚衍似是那白衣人熟識多年的好友,不需言語交談,微微一笑就有默契滋生。


    怎麽可能,自己若是見過如此絕代姿容的人,斷不可能將其忘得一幹二淨。楚衍又注視那枚丹藥一會,揚了揚眉,將其收入袖中。


    沒走幾步,單調的黑白空寂就有了變化。


    先是鳥鳴啁啾,而後聽到水聲潺潺樹葉搖晃。一層層絢麗色彩水墨般暈染開來,有種不急不緩的優雅。


    一條寂靜小溪,湖水幽藍似天空倒影。周圍是樹影婆娑濃鬱綠蔭,風聲鳥鳴萬籟皆寂,讓人不由自主心神放鬆。


    臨水而建的精緻小亭之上,有個少年熟稔又親切地沖楚衍揮揮手,示意他趕快上前。


    比起剛才月夜竹林孤塔的詭異景象,顯然是眼前的情景更加親切無害。


    但楚衍眼睛一眯,麵上笑得開心,暗地裏仍握緊了刀刃,脊背挺直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走得緩慢,卻繃緊了一股勁,力圖不露破綻。


    少年似是發現這一點,他也不在意,仍是微笑著注視楚衍,這是無聲的對決與較勁。


    等到楚衍慢悠悠走到亭中後,少年才抬眉攬袖,伸手指了指對麵,“坐。”


    短短一字話語,態度並不森嚴隻是建議,楚衍卻從中聽出了不能拒絕的意味。他也不慌亂,少年讓他坐他就坐,一言不發似一塊巨石。


    剛才眼神相觸的一瞬,楚衍就將那人相貌看得清楚。


    格外慵懶秀氣的容貌,眼角上挑睫毛極長,有種非同一般的狡黠,像一隻在陽光下懶洋洋晃尾巴的貓咪。


    貓,是了,這人就是如此性格。


    盡管少年倚欄而坐模樣輕快,卻是無懈可擊分外危險。貓在舔毛晃尾時,也是看上去親切可愛,利爪收起模樣懶散。然而一遇到危險時,它敏捷地一扭身利爪彈出,就能轉敗為勝不容小覷。


    楚衍也是如此感覺。他心中危機預感不詳,比剛才強烈千倍百倍。縱然他順從聽話地坐在少年對麵,卻每一寸肌膚都是緊繃的。


    看到楚衍如此模樣,少年立刻笑出聲來,“不用緊張,放鬆,本尊又不會傷了你。要是真論起來,你還應當叫我一聲師祖。”


    蘇青雲的師父麽,難怪如此不好琢磨。他們身上那種冷漠與置身事外,仿佛是一脈相傳,比血緣更可靠。


    “師祖。”楚衍叫了一聲,直接就問,“不知師祖喚我前來,有何貴幹?”


    少年一皺眉,不大滿意地拍拍手,“你看你,別那麽直截了當。先與我攀攀交情,哄得我開心多好,長輩給小輩的見麵禮,我都不會少給半點。”


    “可你開門見山地說,就把這點香火情分消磨得一幹二淨,我都不知該怎麽下台。”


    末了少年還惆悵地嘆氣一聲,眉宇也緊皺著,仿佛他當真十分傷心一般。


    這種肆意而為從不委屈自己的大能若是會傷心,楚衍寧願相信妖獸不吃人。他仍是垂著頭不說話,卻心思明澈猶如湖泊。


    很顯然,蘇青雲收自己入門,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論資質,林修羽與蕭素比當時的楚衍更強。論心性,隻有林修羽遜色些,蕭素也能算心狠手辣殺伐果決。


    偏偏蘇青雲就選中了自己,又或是說,太上派“竭盡所能”四字要求,本來都是掩護而已,能真正拜入太上派的,唯有自己一人。


    這背後,若說無人謀劃暗中算計,楚衍絕不相信。


    他恍惚間觸到了隱約的一點真相,朦朦朧朧中窺見了那可怖巨物的身影,免不得心中一緊。


    諸多猜測尚未證實,楚衍已經有了不詳預感。他在太上派內舉步維艱,看似自由實則沒有退路,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大能叫你活你就能活,賜予你天大造化威震四海。他若厭倦你不耐煩,輕輕一句話,亦能讓你跌落雲端,哪還用費什麽力氣。


    “你猜的對,你之前的遭遇,與我有些關係。”少年也並不避諱,他似是看穿楚衍心思般,一句話就讓他渾身生寒。


    少年以手支頤,緊密注視著楚衍每一分表情變化,態度倒是坦坦蕩蕩並不隱瞞,“我看好你,將來有一件重大之事託付於你。但為了考驗你資質心性,我也得讓你受些劫難。”


    受些責難,輕飄飄四個字,就將楚衍經歷過的困境險境一應概括,都不費什麽力氣。


    楚衍並不憤怒。他過去經歷的事情太多,這點考驗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甚至稱不上麻煩。


    他本來還應做戲,拋出那麽點無可奈何的憤怒,才能贏得更大的籌碼。可在如此大能麵前,你每一次心思轉變他都看在眼中,也根本隱瞞不下什麽。


    楚衍不笑也不生氣,他一字字說:“多謝師祖厚愛,您的照顧我可擔當不起。差點兩次死於非命,能活下來就算我運氣好。”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運氣好。”少年大大咧咧一揮手,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本尊也很是費了一點力氣。”


    “你以為陳世傑如此陰狠心性,為何隻不痛不癢派來兩個練氣大圓滿修士追殺你,就沒有後手?再好比你師父恰巧出現在執事殿內,替你撐腰打氣,否則你能完完好好活著出來?”


    少年輕輕一笑,又一搖頭,“我知道你是聰明人,瞞著你全然無用還會滋生嫌隙,於是我幹脆把話攤開說。”


    大概是瞞不住了,才選擇攤牌。這種推心置腹的小把戲,糊弄糊弄白修齊還行,換成自己,可就全然無用了。


    楚衍扯出個譏諷微笑,他不抬頭看師祖,隻是自顧自盯著石桌上的花紋看。


    “我知道你不服氣,換成是我也會如此。”少年師祖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沒關係,你和我一樣,知分寸懂進退。本尊之前算計你是我不對,我也自有補償。”


    又來了,這種無趣的把戲,楚衍嗤之以鼻。同樣經歷太多,他已然能看清少年師祖心中的打算,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印在腦海。


    適度的聰明可以,合乎楚衍此時少年心性。看得太通透利落就絕對不行,會讓人生起疑心有了警惕。


    於是楚衍抬頭,毫不遲疑地問:“什麽補償?”


    話問得不客氣,少年師祖卻高興地一拍掌,“好,我就喜歡你這份痛快利落。”


    他二話不說,在虛空中一伸手,掣出一把劍來。


    一寸寸緩緩地化形顯現,從劍柄再到劍身,冰藍光芒鋒銳耀眼咄咄逼人,不用看就知這把劍並非凡品。


    全部現形之後,這把劍還迫不及待地錚鳴一聲,如同一尾魚般晃動掙紮,被少年師祖在劍身一彈,這才安靜下來。


    “我知道你與陳世傑的邀約,也明白你的難處。陳世傑背後有整個陳家撐腰,不光修為提升快,寶貝也比你多。可是沒關係,這次有我支持你。”


    少年師祖把劍牢牢按在桌上,向楚衍一推,“這把玄器借你,雖然比不上你那把靈器,卻也功用不凡。”


    楚衍一挑眉,慢條斯理地反問:“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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