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雲緊皺的眉鬆開,他也忍不住笑了,既是無奈也有默契。


    這段時間來,他表麵上對楚衍不聞不問,暗中仍是惦記。


    楚衍遠走江州時,他也責怪這少年脾氣太倔。


    明明就還有出路,非得壯烈決絕地碰個頭破血流。暫且忍氣吞聲,日後再清算仇怨,那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他這小徒弟不是不聰明,而是一心一意地認準一個方向就往前走,不回頭更不後悔。


    這種人大多太耿直,一鑽牛角尖就是死路。要麽遭遇挫折一蹶不振,要麽自有鋒芒殺出一條路來,萬眾矚目無人能及。


    蘇青雲原以為,楚衍是前一種人,事實卻恰恰相反。


    那不被他看好的小少年,竟真有能為氣運一舉騰飛而起。潛龍在淵尚能拘束,飛龍在天就無可奈何,自己這個師父都沒辦法。


    就好比今日,剛開始蘇青雲還準備妥協,讓楚衍吃點虧,將來才有天大福報。可不知為何,也許是他被楚衍倔強目光觸動,也許是他想到了當初的自己。


    如果當時修為低微的蘇青雲,能有人鼓勵他一句,哪怕一個溫暖眼神都是好的。不聲不響的一眼凝望,就能吹散他心頭陰霾。


    一步踏錯,步步踏錯。天意命運早就在旁審視潛伏,當他跌進深淵之時,才不輕不重嗤笑一聲,讓蘇青雲的心都跟著涼透了。


    一想到這,蘇青雲唇邊的笑意就已凝結。


    他已經見到不祥的徵兆,陰雲般籠罩在楚衍頭頂。雖未有傾天暴雨電閃雷鳴,也能嗅到宿命將近的氣味,一縷縷纏繞在發梢黏著不放。


    “八個月後的事,我不會幫你。”蘇青雲長眉聚攏,一字字說,“你主意已定,我說什麽都沒用。”


    “你死後,我也不會為你報仇。自己立下的誓約,天道自會有誓約,旁人再著急,都是無用。”


    剛才還有說有笑,驟然間就突然變臉。楚衍見慣了性情多變的人,仍覺得蘇青雲分外有趣。


    兩麵三刀見風使舵的,是卑劣小人。他一望,就能看穿其渴求之物,索然無味並不能打發時間。


    可蘇青雲不同,他的轉變分外特殊。似紛雜香氣混合調勻,層次分明滋味特殊,清淡苦痛欣慰忘情,全不相同太過複雜。


    楚衍能察覺到,蘇青雲遮掩下的不安與惶恐。明明害怕失去,卻瑟縮著不敢伸出手挽回,任由砂礫從指縫間滑落。


    這等心性,實在不像一個元嬰大能。


    “徒兒明白,多謝師父教誨。”少年深深鞠了一躬,“還望師父保重。”


    失魂落魄的,不是楚衍而是蘇青雲。他看那少年衣袍臨風,寬大衣袖被吹得鼓脹如帆,可姿態腳步仍是堅定的。


    走得真快啊,不一會就轉了彎,再看不見他的背影。


    似曾相識的情形,似曾相識的人。蘇青雲看了好一會,仍覺得悵然又不安。


    “為師覺得,自從那件事後,你收徒都隻按一個模子找。窈蘭如此,楚衍也是這樣。”


    第49章


    清澈悅耳的少年嗓音,還帶著點鼻音,聽來悠長婉轉,格外可愛。


    少年模樣的尚殿主,突兀又奇妙地從蘇青雲身邊現身。


    沒有徵兆也沒有跡象,仿佛他從一開始就存在於此,隻是被霧氣遮蔽了身影。


    這回蘇青雲沒驚訝,他轉身行禮,語音仍是淡淡,“見過師父。”


    尚殿主細長眼睛一瞥,就漫不經心地道,“話說得不誠心,還比不上你那徒弟,至少他能忍會演。”


    “師父若是有心,收楚衍當徒弟都可以,我並無不滿。”


    “算了吧。”尚殿主一擺手,“如果他成了我的徒弟,身份太高誰都不敢惹,又怎能看出,他是否是我想找的那粒棋子?”


    縱然頭頂就是晴朗天空,沒有烏雲也沒有寒風,蘇青雲仍忍不住渾身微抖,又瞬間平復下來。


    不管何時,他都猜不透自己師父的心思。


    似是有情又像無情,明明將他人都是為棋子傀儡,有時卻也能透出那麽一絲人情味,讓人恨不起來,卻也無法毫無芥蒂地原諒他。


    如此細微變化,自然瞞不過尚殿主的眼睛。他仍不理蘇青雲,自顧自地說:“我今天第一次見到你那徒弟,模樣不錯。等再過三年,必定招人愛慕桃花旺盛。隻是,他不像那人。”


    “說來有趣,你找的徒弟,個個相貌出類拔萃。一連三個,都是如此,不得不說是緣分註定。”


    明明已經癒合的傷口,又被狠狠戳了一下。沒有血,隻剩一絲絲疼痛緩緩淩遲,苦痛無法安穩。


    蘇青雲臉色白了一瞬,又被他自己強行壓下。再開口時,仍與尋常的他沒有區別,四平八穩毫無缺陷,誰見了都覺得不好惹。


    “徒兒一開始就說了,楚衍不是那人。”


    “不像,而非不是。事情未有定論之前,誰都無法肯定。”尚殿主語氣堅決逼近一步,是根本不容忍否認的剛硬,也有斬釘截鐵的冷硬蠻橫。


    尚殿主想了想,也覺得自己之前有些失態,又眨眨眼安撫道,“沒事沒事,為師最信你。就好比,為師算出你那徒弟將有一劫,就趕忙告訴你了,都沒耽擱時間。”


    說罷他還笑了笑,濃密睫毛顫了顫,貓般的眼睛也瞪圓了。就差細聲細氣咪上一聲,在到主人腳邊繞來繞去,隻求飼主別生氣。


    他怎能說得如此漫不經心,甚至將先前他自己做過什麽事情,都忘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師父背後插手,讓陳世傑當了一回棋子,楚衍也不至於被陳家盯上。明明是罪魁禍首,他卻能笑得天真又無辜。


    蘇青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又見尚殿主收斂笑容,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看,你又生氣了。你執念深重,怕是心魔大盛無法可想。”


    每每在他心軟時,師父又會讓他黯然神傷。折磨誰,有意思麽?


    也許是多年清心寡欲未曾動怒,今朝全都破例的原因,蘇青雲不管不顧就回了句:“我若是心魔纏身墮入魔道,也有師父一份功勞。”


    “這話可讓我傷心了。”尚殿主不顧大能形象,竟真的小聲嗚咽了一句,短而輕柔,似是從胸口哼出再到喉嚨,綿遠悠長聞者傷心。


    蘇青雲不理他,背著身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肯說。


    “真生氣了?我也沒說什麽啊。”尚殿主聲音越發輕細,難得氣勢低弱,“你看,我今天脾氣不差,十分寬容。”


    “就連你自作主張,壞了我的謀劃,我也沒懲罰你啊。你那徒弟可不傻,他早就看穿你性情如何。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青雲,你又上當啦。”


    蘇青雲喉嚨一緊,不是因為楚衍,而是由於尚殿主。


    “你要救楚衍,我依你。你由著楚衍任性,甚至當他與陳世傑死鬥的見證,我也沒說什麽。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青雲,你僭越了。”


    尚殿主一字字說,明明是溫軟絕艷的容貌,隻有魅惑力而毫無威懾力。可他稍變口氣,就能讓人心狠狠一抖再一緊,就被他輕輕巧巧拿捏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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