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我趕緊低下頭把杯子送到嘴邊,就聽得裏間盞箸觸碰之聲突然停了停,梅夫校書有點意外地問道:“少爺,這點心味道不合胃口麽?”


    裏間又靜了靜,我看一眼綾雀,她也一臉茫然,我的心頓時提到嗓子,卻忽然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少年人淡然的口吻道:“沒什麽,隻是有些奇怪,這裏廚房的手藝竟然跟當年在江都吃過的那家有點相似……”


    屋裏人的話還沒說完,我的腦子裏也還未轉過彎來,猛然外麵震天一聲‘轟隆’巨響,緊接著一片延續呼喇的山石崩塌聲,我頭頂的瓦礫連帶我腳下的方磚都晃動起來,綾雀受驚了一個沒站穩靠到我的身上,我和她倆人一起跌坐在地,我驚叫:“怎麽回事?地要震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們背後‘咻’一道寒風颳起,數張帷紗登時被捲起豎直向天,就見白影一閃掠空而去,綾鶯和一位臉色蒼白的白衣麗人奔出來,隻聽那麗人朝天喊一句:“少爺當心!”綾鶯則攙住她的身子道:“校書,咱先到外麵空地處等等吧?”然後她又彎腰拉綾雀和我起身:“走,快到外麵去。”


    這回真幸好綾鶯做反應及時,她將我們幾個拉出小築外麵,就聽見背後屋裏‘嘩啦啦’地一通零落砸碎,我們幾個站在空地當中,腳底震顫更愈加激烈,月光下眼看著這白石地麵已經迸開不少斑駁裂紋,綾雀急切道:“這萼樓是碧蘢夫人一手建立的結界,怎會忽然崩裂?”


    我見梅夫校書眉頭緊鎖,似還在思忖什麽,旁邊綾鶯就道:“先不說這個,要再震下去恐怕這山石容易滑塌,不若咱先落到對麵人間平地去?”


    梅夫校書隻略一點頭,我還沒明白她們接下來要怎麽做,就覺腰間被什麽寬長柔軟的東西纏住,接著一股陰柔力道將我整個人扯到空中,我本能嚇得雙手一邊揮舞一邊大叫起來,但身邊同樣飛起的綾雀伸手捂住我的嘴:“別叫,對麵就是‘風露人間’和‘花塢春曉’,驚動到那裏的人就不好了。”


    當我隨著她們的白衣輕袂一道落在長廊上,驚魂甫定時,身後的流水卻像煮沸的鍋水一樣冒出大串泡泡,長廊的屋簷同樣‘嘚嘚’地抖顫,但比在‘雪鵷嶼’上的震盪似乎小許多,鄭梅夫校書四下看了看,神情十分凝重道:“是有人想要阻隔幽冥與人間的聯繫,這邊人間地麵的撼動果然就小多了。”


    我站在近處看著這位鄭梅夫校書的形容,雖然麵色蒼白有些薄淡,但一簇梅花簪子斜插著盤雲髻,鬢角修飾得尖齊,貼著幾朵雪粉花鈿,耳垂處掛下兩滴青金墜珠兒,恰把纖長脖頸映襯得十分優美白皙;額間剃掉眉毛用青黛化出一雙微蹙娥眉,胭脂色淡抹了唇點,倒使得秀削麵頰更雍容端麗了。我心裏不由暗暗嘆服,這樣的女鬼真比天仙還要美啊?隻是再往下看她的衣著,雖然同是輕羅白衫褶裙,但從衣襟到裙擺處,都散落著不少血色痕跡,仿佛有意暈染出來的花團一般,但若是真的花團,就該用絲線繡刻邊沿才對,她這卻明明都是從內透出來的血跡……我背脊發寒不敢往下細想,就聽綾鶯道:“不知碧蘢夫人和少爺抓到搗亂的老鱉沒有,真是掃興啊,難得少爺來一趟……”


    她的話說一半就停住了,目光撇向我,似乎是不想讓我知曉太多她們的事情吧,我巴不得趕緊找個由頭跑掉:“我、我該回廚房去了,不知道那邊有沒有震壞東西……”我一邊說一邊就轉身往回跑,綾雀卻喊住我:“哎!你別把‘雪鵷嶼’看到、聽到的告訴人!”


    “我不會說、不會說。”我隻得又轉而朝鄭梅夫躬一躬身,鄭梅夫並不在意,擺擺手就讓我走了。


    * * *


    廚房這邊廂果真亂了套,我走進院子裏就看到羅娘和阿旺正把一大口熱氣騰騰的鍋搬到空地中央,趙不二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拍著大腿:“屋頂的瓦片都砸到我使用的鍋裏了,砸漏了都,再怎麽炒菜?”然後又罵一個給他幫廚的小廝:“愣著作甚?快去撿那些沒砸爛的瓷器碗碟啊?萬一又震起來怎麽是好?”


    烏糍姐這回也破例叫阿濁進廚房裏幫忙了,她讓阿濁一筐筐的瓜果和罈子盛的醃菜都搬出去,她自己和九妞則在地上裏撿蒸籠,那地上撒了好些包子、點心和麵粉,烏糍姐連叫可惜,九妞一邊順手拿起糕,撥了撥泥灰就塞進嘴裏,一邊繼續收拾。我走進去,大家也沒空暇搭理我,我便和阿濁一道搬罈子,阿濁挨近時看看我,又在我身上聞了聞,小聲問道:“你到哪去了?”


    “我去送飯菜啊?”我明知道她指的什麽,便裝作沒事答道。


    “老青和老虎他們都不見了,我好擔心他們……不知道都怎麽回事。”阿濁憂心忡忡地道。


    “是因為地震,他們都躲起來了?”我想了想反問道,其實來萼樓這麽久,我也明了那幫戴麵具的孩子必然不會是正常的人類小孩,但阿濁每日都堅持把自己吃的飯食分出一部分給他們,將他們當做弟弟一樣看待和照顧,我也就從不多問什麽了。


    “為何會震起來呢?”阿濁嘀咕著,我想起方才遭遇的情形,也不禁嘆口氣:“是啊,為何呢?”一時走了神,手裏抱的半缸糟米酒傾側過來,竟然潑到自己前半身衣服上都是酒水,我‘哎呀’一聲,阿濁趕緊接過酒缸:“真不小心,快去找水洗一洗吧?”


    “唉,倒黴!”我忿忿地抖著衣服,打算回我自己睡的屋子去換一件上衣,可走到後院路過柴房門口時,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矮胖身影正在那門邊地上匍匐著,一邊還伸手去撥那門上的栓子,我認得那身微微反光的綢緞衣色,不無驚訝地走過去:“誒?你不是王八寶……員外?”


    “啊?”那男人嚇了一跳地轉過頭來,一見是我,立刻把手指放到嘴邊:“噓!”


    我更奇了,便湊近些小聲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那人更焦急起來,拚命打手勢:“噓-噓!”


    “啊……”我還未反應過來,突然隻覺腦後驀地旋風大作,寒意噴湧而來,我下意識回過臉去,一把蒼白骨節、徑尺長黑色尖利指爪已經送到眼前,我喉頸間一緊,連驚叫都發不出——


    “誒?怎麽是你?”半空夜色中依稀能看清一張煞白鬼臉,但那疏朗眉目和話音都似曾相識,我瞠目啞口,半晌才結巴出聲:“春、春陽?”


    就在這時,地上一直蜷縮狀的王八寶員外忽然直起身大喝:“呔!”


    一幕煙塵就地彈飛而起,我的眼睛、鼻子全被遮迷住了,就聽春陽淩空返落地麵似乎一手拍擊地麵發出‘嗙’的震響:“想逃?”


    但王八寶已經沒了蹤跡,我手捂住口鼻往旁邊躲開好幾步,喘了好幾口氣才借著淡淡月色看清院子裏,身穿寬大白色鶴氅,卻散著頭髮的春陽站在那裏,他麵前的地上空空如也,王八寶員外確已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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