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盯著那個女人,她的動作十分奇特,我看了半晌才發現她似乎在躲避屋裏的燈光,因此隻是靠著地走,從孔先生身子的陰影裏挪動到靠近學生的桌子下麵之後,她就用手扶著桌腳往最近的一個學生靠近,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隻見她從桌子底下,那學生的兩腿之間仰起頭來,那男孩猶未知覺,但那女人已經朝他張開口,開始深呼吸氣起來,我不禁拉住身邊的桃三娘,低聲問:“她、她在幹嗎?”


    桃三娘搖搖頭,用手搭在我的肩上表示安撫,我再看那男孩,明顯地他的麵色、嘴唇都發白起來,而那奇怪的女人,吸了幾下之後,原本蒼白的模樣反倒微微粉潤了一點,不像一開始嚇人了,然後她又縮回桌底,往另一個男孩的腳下爬去,這時桃三娘便把我遠遠地拉到一邊去,問我:“看見了吧?”


    我點頭:“那人是誰?”


    桃三娘答:“應是隻啖精氣鬼,它化身女子形象,或許是勾搭到孔秀才,但孔秀才瘦骨伶仃沒什麽吃的,她就讓他幫忙想法把學生留下來讓它吃精氣,也難怪為何近來時不時那孔秀才就留學生晚讀呢。”


    “嚇?吳梆梆他們會死吧?”我急了:“三娘,要救救他們?”


    桃三娘搖搖頭:“一時半會倒也死不了,但是折壽,你想救他們麽?那你敢不敢自己一個人把這些吃的送進去?”


    “我自己……”我有點遲疑,想到那個女人的樣子,背脊一陣發寒。


    “那幾個男孩子是被迷了心竅,所以遲鈍了,你到那就掀開食盒,把酒拿出來的時候灑出一些,這熱酒氣應該能讓他們清醒一下,那鬼也會躲起來的,若你出來時看見門檻下有隻發白的壁虎,你就踩它的頭。”


    “噢……好。”我雖然害怕,但是想到吳梆梆他們的樣子,還是把心一橫,提著食盒便拐到學堂的門去,這學堂其實是孔先生臨時賃下的一個帶影壁的小院,院門虛掩著,進去正對影壁的屋子則是先生的寢室,左邊臨街的一間房就是講書的地方,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除了學堂裏有光,整個小院也是黑憧憧的,我強抑著心裏“嗵嗵”亂跳,走到學堂門邊,門半開著,我敲了三下,孔先生停了,問:“是誰在外麵?”


    我小心翼翼答道:“我從歡香館來,給孔先生送晚飯。”


    “噢,進來吧。”得到孔先生允許,我便推門走進去,我盡量不看那個藏在學生桌底的啖精氣鬼,朝孔先生略一行禮。


    “哎,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來,大家先放下書,吃點東西。”孔先生把手裏的書放下,指著一張空桌麵告訴我說:“把包子先拿出來,大家估計也都餓了。”


    那些學生便按照他的話,齊齊放下書本,又齊齊地轉過臉來定定地看著我,我心裏發怵,手也有點抖,掀開食盒,最上麵放的就是包子,我把兩碟包子端出來,偷偷覷了一眼孔先生,看他沒什麽異樣的神色,才又打開第二層,裏麵放著那壺溫酒,酒壺有個小塞子,我把酒拿出來,手更加發抖,但顧不得那麽多了,我一手拔掉壺塞,一下子用力太猛,酒壺竟脫了手“當”一聲倒在桌麵上,酒水濺得四下到處都是,溫熱的酒氣頓時充斥了屋子,我隻感到腳底下“咻”地快速掠過一小股涼風,想是那鬼已經如桃三娘所言,躲匿到門檻下去了,我趕緊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把酒壺扶起來。


    孔先生皺著眉頭:“你這丫頭!剛出來做事麽?”然後就招呼學生們都來拿包子,我一邊陪著不是,一邊將所有飯菜都端出來,便急忙往外退出去,腳越過門檻時,我低頭看去,起初並沒有發現,但再仔細看時,才發現木板下露出一小截尖尖的白尾巴,我便一腳踩上去,奇怪的是腳下並沒有動靜,我抬起腳,便見那壁虎已經不知哪去了,隻剩那小截尾巴在地上動,我心裏害怕,趕緊腳底抹油飛奔出小院。


    桃三娘站在路口等著我,看見我出來立刻迎上來,笑著從我手裏接過食盒:“辛苦了,冷麽?”


    我搓著手點點頭,看見三娘我就不害怕了,再回過頭去看那院子,卻忽然聽見裏麵傳來罵聲:“好你個吳梆梆!我好心好意留你們晚讀,不過是想你們這幫頑劣之徒好好修改下性子!你胡謗我名聲麽?我是存著私心騙你們家錢?告訴你等,錢我有得是……”


    桃三娘笑著拉我走:“我們回去吧,話說來,那孔先生倒的確沒心想要騙錢,那鬼物隨便拿些碎石頭變做錢給他,他就當真了,哪有這麽容易人財兩得的好事……”


    ※※※


    桃三娘說,那隻啖精氣鬼雖然被我踩掉了尾巴,但可惜沒死,因此我這幾天除了在家或到歡香館,其它地方都最好別去,幸得我娘也即將臨盆,就不接外麵的活計了,每日隻在家縫些預備給我那即將出世的小弟弟或小妹妹穿的衣服鞋被,我爹接到桃三娘送的酒,還說要放到孩子滿月時候才喝。


    那天晚上之後的第二天,我便聽說吳梆梆又被孔先生打了手板,據說又是吳梆梆跟先生頂嘴來著,可先生打了他幾下,他就臉憋得煞白,走沒幾步就昏倒了,鬧得學堂裏頓時亂成一團,孔先生隻得趕緊把他送到附近有名的譚大夫那去,譚大夫為人向來耿直,看見吳梆梆以及其他幾個學生的模樣,替他們都一一診視過後,便對找來的幾對父母一頓數落,說為何孩子身子個個虧虛得這般厲害?莫非為了讀書就要逼迫成癆病才罷休麽?尤其吳梆梆,他昏倒之後就開始一陣熱一陣冷,吳梆梆的父母也被嚇得不輕,隻求譚大夫多開幾服好藥救命。


    這天晚間,我在歡香館裏靠櫃檯的桌子坐著,正拿菜葉子餵我的烏龜,就看見孔先生神情不無懊喪地走進來,店裏的客人不多,隻有兩桌過路的在急匆匆吃飯,他一進來,李二就過去迎著引到一張桌子坐下,他一擺袖子喊:“桃三娘呢?我的酒呢?”


    桃三娘端著一碟菜走出來:“原來是孔先生來啦!請稍等!”她把手上的菜送到客人桌上,就轉來笑道:“我也不曉得我那酒做出來合不合你胃口,昨晚送去那壺,先生喝了如何?”


    “昨晚?”孔先生乜斜了眼睛看桃三娘,他似乎聽提到昨晚就很不高興起來:“不怎樣!與我在金穀園時喝的就差遠了!若說起來,那金穀園裏的是才真是瓊漿玉液呢,金穀酒、金穀酒!這名字也不是渾亂叫的,不過,”他又頓了頓,許是想起自己還得在這吃飯吧,便把聲量收小一些:“你做的酒呢,也不錯了,凡酒之中尚算佳品!給我打一壺來喝著,另外上些飯菜。”


    “是。”桃三娘答應著去了,不一時就捧著酒和飯菜出來,我看那孔先生嘴上不說酒好,卻也不少喝,一壺酒很快就下了肚,他才開始吃飯,吃完了飯又叫一壺,一杯接一杯,直喝得醺醺醉意的模樣,才起身,喊完結帳後,他從衣服裏麵拿出錢袋,打開拿出一顆,卻分明是石子兒,他以為是自己醉眼看錯了,又定了定神再看手裏,分明就是石子兒,他再把錢袋裏其它東西都掏出來,也全是土渣子和一些石子兒,他才驚了,一時站在那裏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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