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檻裏,屋子都是黑糊糊的,唯一能看清的是兩口灶膛中快燃盡的柴灰上幾星閃動的火苗……這裏是廚房吧?我疑惑怎麽會來到這兒。正想著,就看到灶膛口越來越近,我被徑直帶到火苗跟前,還以為要被投入那堆灰燼,害怕得想喊又喊不出時,卻又停住了。然後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爪子伸進灶膛裏麵,不顧灰燼的炙熱,顫巍巍地在其中扒來扒去,像是在找什麽。難道灶灰底下還藏著什麽寶貝不成?


    突然不知從哪兒“咻”地冒出一股怪異的風,在灶邊四周打了幾個旋,那隻爪子遲疑了一下,從灶膛裏扒處一把一把灰渣,然後又用爪子在灰渣裏仔細挑揀幾下,我依稀剛看清那些灰渣裏有不少灰白色的東西,像是些細小的家禽骨頭,還有爪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灶膛裏“呼”地躥起殷藍的火束,狗嚇得連連後退,我也身不由主地跟著它縮到門邊。那藍火像是活的一般,越燒越旺,很快就蔓延到整個灶台上,可那熊熊的藍火愈發詭異的地方,是連灶邊地上的一捆幹蔥也沒有燒著。


    狗想逃出門外,但那藍火和旋風好似串通好一樣,故意將火勢的苗頭吹向門首,狗畏懼得“汪汪”大吠,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轉。


    幸好就在這時,屋外由遠而近傳來人聲,雖然聽不清說了什麽,但灶裏的藍火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登時熄滅德無影無蹤。


    我被狗銜著轉得暈頭轉向,已經找不見北了,隨著狗出到屋外,看那些人還沒來到,狗就熟門熟路地順著一堵牆邊,往另一個方向跑,四下裏除了狗鼻子呼出的氣聲,又陷入一片黑暗。


    在這黑暗之中,好似過了很久,就在我幾乎失去隻覺想要迷糊睡去的時候,就聽見不知從哪兒飄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月兒……桃月兒……”聲音很細,離著很遠,但字字清晰,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我下意識張開口,聽到一聲叫我名字時,便答應道:“哎?——”


    迅速整個人像是被猛勁提起,我一下子睜開眼,眼前好幾盞油燈照得屋裏透亮,我的麵前擺著一碗剛焚燒殆盡的草藥和一柱殘香。我爹、我娘以及桃三娘都圍攏在我身邊,低頭關切地看著我,我一睜眼,桃三娘就高興地道:“醒了!月兒她娘,你看月兒她醒了!”


    我娘口裏一直在念佛,看見我醒來,趕緊揉揉我的臉:“月兒?你真醒了?認得娘麽?”


    我困惑地看著她點點頭。


    我爹在旁邊長舒一口氣,向桃三娘作揖謝道:“我家這孩子總是多得你照顧,不然這回可又抓瞎了,我可隻曉得灌鹽水,也不頂你這法子管用。”


    桃三娘連連擺手:“這不過是我們老家的土辦法罷了,小孩子受了驚嚇,一時丟了魂兒,或被路過的畜生銜走魂魄,也是有的。鄉下都這樣找孩子,不然時間一長,要真迷了路可就糟糕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旁邊還有兩個人在等著似的,像是趙家的小廝。他們見我醒了,就過來跟桃三娘說既然這閨女醒來,我們也好回去跟大爺回話交差雲雲。


    我的腦子裏則漸漸想起方才的一幕幕,著急起來:“狗呢?那隻狗去哪兒了?”


    我娘嚇得用手捂住我的頭:“狗不在這兒了,沒事、沒事,乖囡。”


    我抬起身四下張望,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歡香館裏的一張長桌上,我搖搖頭:“方才那狗去了一個地方……不知是哪家的廚房,狗還爬到灶膛裏找東西,好像找到一些小骨頭……然後那灶上就著火了!”


    我娘口裏不住念佛,跟我爹說:“這孩子被嚇著不輕,她爹,怎麽辦?”


    那兩個正待要走的小廝聽見我說的話,其中一個就問:“剛才那狗就是薑相公家的吧?昨晚作亂被攆出來的?”


    “薑相公方才說是的。”另一個道,還回頭看看我說:“我們家大爺正陪薑相公回薑家,我們也可以把這丫頭的話一起回報去。”說著兩人就走了。


    我們一家在歡香館也沒耽擱,娘還有孕在身,桃三娘也催促她早點回去歇息,我爹再三跟桃三娘道過謝,領著我回了家。


    聽桃三娘說,灶神的全銜是東廚司命九靈元王定福神君,桃三娘家鄉北方那邊的人,則慣稱他為灶王爺。雖說祭祀灶神有講究,所謂的“官三”、“民四”,也就是官家十二月廿三祭灶神,老百姓得在廿四這日才祭,不過大多數人也願沾個貴氣、官氣,因此我看到柳青街、竹枝兒巷的許多戶人家,也在廿三這日擺好了供桌。


    我爹在灶神麵前恭敬地依次倒了三杯酒,然後將舊有的灶君像撕下,連同事先準備好的金銀紙帛、一個篾紮紙糊的馬、一把黃豆和幹草一股腦兒焚燒完後,便代表送了灶君上天,儀式算是完成。我問爹為啥還要燒黃豆和幹草,爹說是給馱灶君的那匹馬吃的幹糧草料呢。


    下午我到歡香館去,看見譚大夫坐在暖爐邊,正就著兩碟小菜拿著酒壺在自斟自飲,旁邊喝茶的街坊也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話。有人自然就提起薑廩生家的案子,說衙門裏或許最近擇日就要升堂審理,有人又說這沒幾日就要過年了,衙門還管什麽案子?


    譚大夫撚須聽著他們說話,就搖搖頭:“薑家這趟不知撞什麽邪了,我看這事蹊蹺!蹊蹺!”


    “這事怎麽個蹊蹺?”眾人立刻齊齊轉過來望著他。


    譚大夫抿了一口酒:“這話說起來,我也並不深知什麽,那夜他家娘子小產,我去到時就見那家裏燈火通明的,人都拿著棍子出來了,那陣勢我當要去打架呢!咳……薑秀才這頭給我封開箱錢,那邊屋裏他娘子就在那兒哼哼唧唧罵呢,我聽那話直要把他薑家祖宗都罵遍了也不解恨,我說她那小娘子怎麽這時候了,有口氣也留著養身子吧?那嘴真是不修德的!”


    旁人就接話笑道:“所以說薑秀才在家放個屁都得關門躲起來,吃飯要待打嗝,也還要先看人臉色是紅呀,還是白。這才暗自琢磨一番,這嗝是該打呀,還是不該打的好!”這人的話一出口,眾人都笑了。


    譚大夫把剩下半杯酒又灌了下去:“後來我把藥給他下麵人煎去了,就聽得外麵越來越鬧,本來薑秀才還陪著我這廂喝茶,後來就進來人慌慌張張地把他請出去,我半盞茶還沒喝完,那後邊就‘劈裏啪啦’地打起來,還有砸東西的聲,我以為他們要動家法呢!可聽了會兒又不像,倒像是趕鴨子上架呢!咳!我就納悶了,出去看,又不在這邊院子,我不好在人家裏亂走,正想回屋繼續坐著去,就看見那邊一屋頂著火了……開始是聞到焦味,後來就看見紅紅的光透上來,那些人都炸了鍋似的,又開始嚷嚷抬水救火,”譚大夫說到這兒,卻撇起嘴唇:“別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說了,屋裏那位奶奶還真不虧是管家的好媳婦,身子都這樣不好了,還不忘叫養娘出來進去地給她告訴外間的事,讓養娘去傳她話,指揮這個、那個,咳……連夜逼薑秀才寫狀再讓人去衙門叫皂隸來鎖梅香幾個,她也真是費心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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