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取蓮花豆的吧,就要到中元節,很多人都會去廟裏燒香,看她的樣子好像也是這樣打算,不過……玉蓮姐不是她的女兒嗎?玉蓮不見了,她雖然來找過,但似乎竟並不十分著急的樣子,而玉蓮,在提及娘親的時候,也沒有絲毫依戀的樣子。我站在那定定地想到這,忽然腳上一陣搔癢,我低頭一看,是我養的烏龜正努力想要爬到我的腳背上,我覺得好笑,附身抓起它:“想幹嗎?”


    烏龜瞪一雙小黑豆眼看著我,兩隻爪子憑空抓撓著,我問:“想遊泳麽?帶你去桃三娘家的大水缸裏遊吧?”


    烏龜眨眨眼皮,似乎表示高興的意思,我便趕緊把剩下的衣服晾完,回屋裏跟娘說了一聲,帶著烏龜就去了歡香館。


    歡香館的後院裏還瀰漫著炒豆子的香氣,我卻看見玉蓮坐在磨盤邊哭,桃三娘在一旁安慰,磨盤上還有半簸箕炒好並撒了細鹽的蠶豆子,我訝異道:“玉蓮姐,你怎麽了?”


    玉蓮好像根本聽不見別人在和她說話,隻是一徑地哭,哭得氣噎喉堵,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似的,桃三娘有點無奈地對我笑笑:“今早上她看見我做蠶豆,就開始止不住地掉淚,剛才她娘來了,她又躲起來,她娘走後就哭成這樣,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玉蓮姐,”我放下烏龜去拉玉蓮抹淚的手:“玉蓮姐你有什麽難過的事情?說出來會心裏好過點。”


    玉蓮抽回手,用衣袖使勁按在眼睛上,深吸了幾口氣試圖止住哭,桃三娘又到水缸邊舀來一瓢水:“洗把臉吧?”


    玉蓮洗了臉,才慢慢好些,對我和桃三娘抽抽噎噎地說起來,她娘買了蓮花豆,必定是去廟裏為她爹燒香去了,她爹已經過世有七年,是個賣炒貨做小本營生的人,當年專在晉城一帶戲台子邊拉一輛板車賣炒貨,據說他們倆人在一起時,銀魚也才十六七歲大,當時在戲班子裏,雖還遠不到正旦的地位,可已生得十分出挑,乃是姝麗明艷的可人兒,嗓子又極好,多少風流看客的一雙眼睛盯在她身上的。哪知銀魚看不上那些有錢有勢的,反倒偏偏是看中了賣炒貨的後生了,整日銀魚所在的班子在哪唱,那輛小車就會跟著推到哪,很多人還笑說他們是婦唱夫隨,但銀魚都不介意,照樣我行我素……說到這裏,玉蓮又忍不住哭道:“其實我從小也沒看見他倆怎麽好,把我生下來就扔在吳家村我奶奶的家裏,我在奶奶家長到六歲大,娘來接我時,說我爹已經死了……可我不想和她在一起!我爹死了,她自己去唱戲不就得了,還來找我做什麽?”


    我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桃三娘一手搭在她肩膀,忽然道:“你自己就這麽跑出來……是想回去見你奶奶了?還是有別的什麽緣故?”


    玉蓮咬了咬嘴唇,點點頭,但隨即又搖搖頭,不肯再說了,我與桃三娘麵麵相覷,隻好不再問。


    ※※※


    下午的時候,娘打發我到菜市去買鹽,一路上看見不少人家在門口坐著紮紙燈、紙馬等物,到處都聞見燒香的氣味,我買到鹽出來,往回快走到小秦淮的橋下時,卻恰好看見玉蓮的娘,與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從路的那一邊走過來,然後她獨自往橋上走,那人與她道了別才自顧折返回去了。


    我不認識那個男人,短短時間裏也沒看清他的樣子,所以並不在意,隻是看到銀魚她此刻一手輕輕搭著那橋欄,撩起裙子慢慢走上石階去,小秦淮兩岸這時的楊柳翠綠繁茂,穿橘紅衣衫的銀魚在青青枝條其中,被顯映得格外嬌嬈奪目,正好這時,橋下水裏幾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子在玩水摸魚兒,她站在橋上往下望去,一個尤其長得胖乎乎的男孩為了追一條魚差點滑倒,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濺起好大水花,銀魚看見就在那掩嘴笑起來,我卻想起了白日裏,玉蓮說起身世時哭腫眼睛的模樣,但看銀魚那年輕的身段和美貌的姿態,如何也覺不像是已經有個如玉蓮這般大的女兒了,倒像是個隻有二十剛出頭的大姐姐而已。


    我離著銀魚大約幾丈遠的距離,慢慢走在後麵,也過了橋來,循著柳青街再往前走,遠遠見那銀魚到了歡香館門前時,又站住了。


    我看了看天,太陽已經斜落到西邊去了,大約到酉時了吧?不知道玉蓮今天身體是否痊癒,我還沒幫她問到去晉城該走什麽方向呢,但我爹又沒回來,我娘恐怕也不曉得這事的……或許還是問三娘吧。


    我暗暗打定這主意,也走到了歡香館。


    兩株核桃樹的蔭涼底下,停著一輛馬車,馬夫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下端一壺茶喝著,我看那馬車似乎眼熟,朝裏麵一望,才知道原來就是昨晚來吃過飯的那位彭三公子,他今天帶著幾個客人又到這裏來了,銀魚這時則已經進去,站在他們桌前與他們說話。


    我從歡香館的側門進到後院,桃三娘正在那裏炙響皮肉,是將帶皮的半肥瘦豬肉切小方塊,醬油、鹽、糖等醃製過後,在炭爐的陰火上炙烤,一邊還不斷在肉皮上抹麻油和蜂蜜,因此滿院子都是麻油和豬油混合的香氣,隻是天氣太熱,這炭爐子再長時間這麽燒著,就感覺更熱了。我抹了一下臉上的汗,四下看看,不見玉蓮,可能是知道她娘來了,所以躲起來了吧?


    桃三娘抬頭望見我,便笑道:“熱吧?去舀水洗洗臉。”她正說著,就看見銀魚從前麵走進來:“老闆娘?”


    “有事?抱歉我這丟不開手來。”那炭爐上的豬皮“吱吱”地冒油,桃三娘手上的活一刻不能疏忽。她抬頭望了一眼銀魚,笑道:“姑娘今天是遇到什麽喜事了?眉眼都笑成花似的。”


    銀魚有點不好意思道:“老闆娘,這也被你看出來了?嗬,其實也沒什麽。”她臂上仍挎著那個籃子,手裏攥住一條手絹,在指尖繞了幾繞:“我是想說,老闆娘你炒的蓮花豆子的味兒真好,好多年沒嚐到這樣手藝了……”說到這,銀魚的眉宇之間黯淡了一下,但隻是一瞬,立刻又笑道:“對了,我得趕緊走了,晚上還要趕場子,老闆娘你明天再幫我炒二斤啊?”


    “這還不容易,你明天來拿就是了。”桃三娘答應完,那銀魚高興地走了。


    我正蹲在一個盆邊,逗裏麵遊著的草魚,那銀魚的背影還沒走遠,我無意間卻覷見桃三娘的臉上,她神情有些陰晦。我感到有些不對,急忙問道:“三娘?”


    桃三娘瞥了我一眼,繼續低頭把爐子上炙好的響皮肉夾起,忽然略嘆了口氣:“她今天去廟裏燒香來著?看來卻沾惹到不好的東西了……”


    我一怔,這才回想起方才在路上看見銀魚的情景,還有當時與她一起走的那個沒看清麵目的男人,似乎的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出來而已。


    “三娘?你說的不好的東西是什麽?”


    桃三娘把炙好的響皮肉盛碟,嘴角帶著一抹深意的笑,搖搖頭沒說什麽,就端著碟子到前麵去了。


    我又到玉蓮的房間裏去看她,她一直站在房門後麵,剛才銀魚來這裏,她必定是看到了,又想起什麽事,所以在那兒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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