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時”小狼也在此刻掙脫了顧聽霜的控製,它長嚎一聲,軀體變大,跟著撲上前去,想要將寧時亭拖出來,但卻反被聚靈陣吸住,雙爪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寧時亭勉強睜開眼,聲音已經嘶啞得不像活人:“小狼”顧聽霜正要侵入寧時亭的意識,強行控製他的身體離開時,分散靈識的聯絡卻已經中斷。客棧閣樓上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還有人佩戴刀劍,撞出的金戈聲響。下一刻,有人破門而入,將輪椅上的顧聽霜團團圍住。是晴王府的人。顧聽霜抬起頭,眼中的金色光芒瞬間熄滅,渾身戾氣蓄勢待發。他瘦削的手往床邊的長刀伸過去那是寧時亭留下來給他的佩刀,但這個動作瞬間被一個士兵打斷了:“帶走!回晴王駐地!”旁邊還有人笑了笑。沒有寧時亭和小狼在側,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雙腿殘廢、有些孱弱的少年。“和預料的不同,靈均王殿下並未和寧公子一起行動,現在要怎麽辦?”“帶回去,晴王殿下自有決斷。”……腳步聲響了起來。在這山洞裏,腳步聲顯得那麽突兀,它從風中透出來,哪怕聽不清,寧時亭也知道來的人是誰。他能聽出他的腳步聲,幾乎形成某種條件反射,如同鷹犬在幼年時便已經能辨別主人。這聲音帶給他無邊溫暖,如今卻隻有深深的恨與恐懼。風聲停止了,聚靈陣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白狐已經沒了呼吸,小狼毛茸茸地一團躺在不遠處,寧時亭甚至沒有時間確認它的死活。他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幹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顧斐音俯下身,半跪在地,隔著一方手帕,輕輕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提了提。鮫人青色的眼裏散著光,哪怕已經脫力,這種光依然讓人心生喜歡。“阿寧,你這麽聰明,我想你已經猜出來了。”顧斐音聲音輕快,“上一次你為我做的,並沒有讓我飛升,隻是讓我得到了一批聽話的死士。這個陣法,終歸是不完全的,但到底,它能夠吸納靈氣。”“你一直留在西洲,以為我要在那裏拋下你嗎?不,不,我不會把你留在那裏的,我隻想看看你們背著我在幹什麽。”顧斐音伸手,揪起另一邊失去意識的小狼,笑了起來,“靈山白狼,怎麽隻有這一隻嗎?”寧時亭這一刹那如同瘋了一樣,如同被折斷雙翅的飛蛾,不要命地燃燒起來,撲過去把小狼搶了回來,護在懷裏。“顧聽霜從前是天靈根,我也聽人說了,他養了一隻小狼。我實在想不到,靈山白狼的靈力如此強盛,而我那個殘廢兒子,居然有了驅使它的辦法剩下的呢?在哪裏?”顧斐音的眼神如同深淵,冷而寒,讓人脊背爬上來一陣涼意,“雪妖一事,靈山白狼摻和了多少?其他的白狼在何處?”寧時亭牙齒格格打著抖,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理智告訴他,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問。不能問顧聽霜在哪,因為他依然要保持麵上的忠誠。不能表現得過於錯愕,不能憤怒,不能悲傷。“算了,等你養好身體再回答我,我並不想你死,從前我打算讓你成為我最趁手的武器,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顧斐音將手帕覆蓋在他臉上,隔著手帕,輕輕吻住他的額頭.“等到事成,我便取避塵珠,你會成為我的帝後,我們一起,千秋萬代……”“知道為什麽次次你都晚我一步麽?阿寧,因為孩子,孩子氣是無法成事的。近二十年了,你仍然是孩子的眼神,太好看穿了。”第136章 如今他終於知道,一切都是局。他小心謹慎,步步周旋,顧斐音卻仍然不肯放過靈均王府。他仍然低估了顧斐音的秉性,他沒有料到,自己為了靈均王府所做的一切努力,他為顧聽霜打的所有掩護都沒有用處。顧斐音不在乎顧聽霜是否對他構成威脅,不在乎靈均王府是否對他在朝中分散壓力有用,隻要顧聽霜還活著,他就會猜忌他,殺心也不會消除。從顧聽霜身邊出現一隻小狼開始,或者更前的時候,知道顧聽霜從那場毒瘴中仍然活了下來之後,顧斐音就繼續堅定了要殺他的心思。他說的沒錯,他仍然太天真。寧時亭渾身脫力,被顧斐音打橫抱起,他想要掙紮,但顧斐音牢牢地把他製在懷裏。他自小時候起,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他的擁抱。這記憶中曾讓他無限眷戀的懷抱,依然和從前一樣寬厚溫柔,帶著穩重的力量,但是寧時亭隻在此刻感到刻骨的寒冷,還有深刻的恐懼。“請王爺,放過他。”“阿寧,這是你提要求的態度?”顧斐音抱著他走出山洞,海島的岸邊,晴王府的船隻已經準備齊全。他抱著寧時亭,俯身上船,揮退了眾人,隻留下一個郎中。“求王爺,放過他。”寧時亭的牙關格格作響。他意識不清,已經在昏倒邊緣,似乎隻會說這句話一樣,一聲一聲重複著,帶著哭腔。有眼淚從他頰邊劃過。他已經不記得他上次哭是什麽時候了,或許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上輩子,他沒有恐懼過什麽事情,哪怕身在藥鮫池中,麵對著海蛇與毒蠍時,也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那是要失去什麽珍貴的東西的恐懼。他這一生,唯一短暫擁有過的幸福與想望。船上的遮簾放了下來,將冷風擋在外邊。郎中跪在一邊,低著頭,瑟瑟發抖。顧斐音不說話,他也不敢主動出聲說話。角色的鮫人渾身是血,暗紅的血跡凝結在銀白泛藍的長發中,顯得脆弱又疲憊。出乎意料的,顧斐音並沒有動怒。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寧時亭,神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和古怪他似乎也對自己這種異樣的情緒感受到了一些迷惑,於是沉默在那裏。片刻後,他才拿出手帕,輕輕擦掉寧時亭的眼淚:“阿寧,我還沒有見你哭過。”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的小時候,也沒有。”那時候寧時亭多小,被他扔去新兵營裏,又丟在步蒼穹山門下,要他自己過陣拜師。鮫人一族,本來就身體柔弱,好幾次,寧時亭差點都死了。他確實沒有對他抱有多大希望死不死,都無所謂,他手裏趁手的兵器不止這一件。鮫人空有靈力,沒有法力,卻一身致命奇毒,怎麽看都不是左右手的上乘人選。可寧時亭就是留了下來。不會法術,他就用香,殺人也是無往不利。而寧時亭又是這樣的聰明剔透,他身邊的所有人中,隻有寧時亭能夠永遠猜中他的心思,讀懂他的所思所想。他從前覺得這樣的人過於無趣,如今才慢慢察覺,這就是寧時亭的喜歡。笨拙體貼,什麽都明白,卻從來不逾越。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加重,語氣跟著變得森然起來,“你已經這麽喜歡他了?”那晶瑩的淚水散成細小的水珠,凝在眼睫毛附近。寧時亭昏了過去,沒有回答。*迷蒙間寧時亭問見熟悉的返魂香氣,靈性的香味浸透他的四肢百骸,替他修補著這一副殘缺病痛的軀體。“師父還好嗎?”輪椅的聲音滾過,少女的聲音傳來。“唉,哪次不是這樣,不過還好,第一次給他用藥,倒是心驚膽戰的,這麽多次了,我也多少摸索出了一些毒鮫的用藥之法,除開那些藥性平和的藥材,還有一些方子能行。尤其是這次過來,我有機會親自去鮫人北海岸看了看,具體有哪些毒物,對症下藥起來也方便。”“多謝您了。”“還有就是,這段時間要忌吵鬧……”“都知道。”角落裏傳來一個少年冷冷的聲音,銳利跋扈的聲線,聽著有幾分熟悉。“怎樣能讓公子好得快,我們就怎樣做。”寧時亭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了一會兒,房間的人和事物映入眼簾。坐在他床前,替他診脈的,是冬洲城的那位郎中。而旁邊坐在輪椅中的少女,是焚綠。聽書守在門口。這些時間裏,聽書已經長高不少,冰蜉蝣第一次褪骨快要接近了,這少年也有了幾分大人的樣子,身上的氣質更是沉了下來。房裏燒著水炭火,熱氣和水汽一起升騰,將人的臉頰熏染得紅潤溫暖起來。屋外大雪紛飛,隱約可以聽見風聲獵獵。這一刹那,寧時亭恍然以為自己回到了靈均王府某個冬日的夜晚,他怔了很久之後,才忽而爬了起來,啞聲問道:“殿下呢?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公子醒了?”郎中對他咧嘴一笑,“晴王爺請我們來的,說公子身體抱恙,要我們來看看。公子不知道,自己這回差點死了麽?”寧時亭的眼神變得有些惘然。焚綠輕聲說:“師父,你昏過去一月有餘了,每天靠著殿下傳功渡氣,返魂香燃燒在冊,這才勉強支撐下來。晴王爺害怕您不久於人世,從西洲接來了我們,代為照看。”聽書走上前來,半跪在床邊,貼在他耳邊,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傳音入密:“我們來之前,也不知道晴王要搞什麽,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沒發現我們府上的準備,其他人都安頓好了,我們才前來的。”“殿下他”寧時亭仍然要努力說話,“你剛剛說殿下每日為我傳功,殿下在哪裏?還有小狼呢?”“殿下被幽囚在他原來的院子裏,每天隻準來探視公子你。也是他說有治你的辦法,晴王爺才肯他進來。小狼跟在他身邊,但是被拴著,之前也受了一些傷,近日才好轉醒來。”聽書悄聲說。“晴王對我們,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苛責。公子,你現在覺得身體如何?”“不對。”寧時亭劇烈咳嗽起來,他抓住聽書的袖子,有些著急地搖頭,“這不對。”這不是顧斐音的作風。他把他們從西洲接過來,隻可能是一件事警告寧時亭。用他們的安危,來造成他的威脅。聽書幫他把水炭火拿近了,寧時亭隻覺得渾身發涼:“晴王爺來過沒有?有沒有留下過什麽東西?”“沒有,公子……”聽書正要說話,忽而被外邊傳令的兵士打斷了。“聽說公子醒來了,有王爺命令到。”所有人都停下話頭,往外看去。寧時亭說:“進來。”他正要披衣起身,那兵士一板一眼地說道:“王爺口諭,公子大病初愈,不必跪迎。聽聞公子醒來,特賜公子一禮,以表愛惜。”士兵手中捧著一個精致沉重的盒子,小臂長度,他將它放在了桌上,隨後告退了。寧時亭接過來,鎖扣哢噠一聲打開。裏麵是一把匕.首,還有一張字跡潦草、意圖明確的紙條。寧時亭看了一眼,就飛快地關閉了,心髒不受控製地沉沉跳動了起來,衝得他渾身都在劇烈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