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你,完全可以說,你這樣一個狂妄自大,目中無老師、無學校、無紀律的學生,且還不說你到底還是不是真的目空一切,不管你的本事是不是大上了天,也不可能為我們任何一級學校、任何一級學校的老師所接受和容忍!如果你不是一個學生,而是社會公民,那你也不可能被我們的社會所接受和容忍!總之,你不會被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的任何一方,包括學校所接受和容忍!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和我們的國家、社會是人民的國家和社會,是為大多數人謀福利的國家和社會,所從事的事業是為人民、為大多數人謀幸福的事業格格不入的、根本對立的!


    “我給你講的這些也應該是你平時在學校接受的教育,隻不過這種教育沒有在你身上起到作用,或這種教育還沒有對你做到位。國家是什麽?國家是一個大的整體,國家與個人的關係是整體與部分的關係,就像一個人的身體與他的器官和細胞之間的關係,機器和它的零部件之間的關係一樣。任何一個人離開了國家、離開了集體都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可能再存在。相對國家和集體來說,個人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他的財產、他的生命、他的身體、他的所謂的個人的聰明才智,都是絕對屬於國家和集體的,與個人無關的!可以說,個人隻是暫時保管它們而已!國家、集體任何時候都可以向個人索取它們,對它們作出任何安排,個人則任何時候都要服從國家、集體這種安排,個人隨時準備為國家、集體獻出自己的一切!


    “所以,對像你,就你張小禹這樣的學生,我們學校的第一原則就是不能接受和不能容忍。但是,不能接受不等於是不能接收,相反,我們還一定要把他接收進來,不輕意放他進入社會,因為學校的任務之一就是教育好他、改造好他!我們不是不能接收他來作我們的學生,而是不能遷就、姑息、放任他不健康的身心!我們有責任也有權力對他不健康的身心進行深入、全麵、徹底的治療、矯正和改造!責任是國家賦予我們的,權力也是國家賦予我們的。原則上是,沒有把他教育和改造好,教育和改造成為我們的國家和社會需要的人,我們就不能把他送入高一級的學校,更不能讓他進入社會!


    “是的,他們中間是會極少數、極個別的人還沒有教育和改造好,還沒有教育和改造成為我們的國家和社會需要的人,就進入了社會,這當然是因為這部分極少數、極個別的人在歧途上走得太遠了造成的。但是,社會對他們就不會如學校那麽溫和了。因為學校主要還是以教育為主導手段的,而社會更多的就是強製了。你不要以為他們進入社會就自由了,就沒人管他們了,恰恰相反,我們的社會是一個十分嚴密、精細的組織,是一所更大的、職能更完備的學校,她除了對他們有一般的教育、引導的措施外,還有其他的措施和設施,比方說勞改和監獄!如果他們甚至連社會這所大學校也把他們教育不好、改造不好,那他們就會被送進監獄、送去勞動改造!連監獄和勞動改造都不是最後的,如果連監獄和勞動改造都拿他們不行,那麽,等待他們的就還有——法場!”


    雖然可以想像,總負責老師不會說我現在就已經夠格押赴他所說的法場了,但是,他不知道,或許多少感覺到了,我隨時處在“士兵”的追捕之中。當然,這種“士兵”隻不過是我的幻覺,如果這事情發生在那些頭腦迷信的人身上,他們定會說這種“士兵”是陰兵了,而且也的確可以把它們稱為陰兵,盡管它們隻是幻覺,極端的恐懼所致的幻覺。我隨時看到這種“士兵”在滿世界尋找我、追殺我,抓住我就會將我就地□□,隨時看到它們的帽徽領章和他們的鋼槍上的刺刀閃爍的寒光。其實,也可以說我的言行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建立在有這種“士兵”對我的追殺而不能讓他們的追殺成功的基礎上,是這直接導致了我現在這樣站在總負責老師麵前,耳提麵命受他這種教育。我沒有辦法。我隻能對總負責老師的這一切表示心悅誠服,因為,像他這樣,總比被那種“士兵”,或者說那種陰兵捕到殺死好。


    “不過,說到你,你張小禹,就還有一個優勢,”總負責老師繼續說,“那就是你年齡還小,畢竟還隻是一個四年級的學生,在我們學校的老師的監督、教育、改造下,從現在起就改正自己、糾正自己,懸崖勒馬、亡羊補牢,還來得及。


    “今天,你把你的惡劣品質多少向我們暴露出來了,這一方麵是必然的,另一方麵也是一件好事。你看,一百兩百多考生唯有你最後像趕集似的跑進考場,還跑錯了考室,這考室跑那考室,一進考室就說你座位上沒有凳子,考試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全部題做起了,還一道也沒有錯,連檢查都沒有檢查一遍——你的監考老師向我們反映了你連檢查都沒檢查——剛一敲考試時間過半小時鍾就交了卷……你自己說,你這些情況有哪一樣發生在別的考生身上了?它們又可不可能發生在我們別的考生身上?為什麽它們全都發生在了你一個人身上,你就有這麽多‘第一’和‘唯一’?把它們僅看成一種巧合說得通嗎?


    “最不可思議的還是你說你座位上沒有凳子。我們的老師是認真負責的,尤其對這次的考試,我們是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負責的態度在對待的。有三四個老師專門負責這次考試的桌凳方麵的工作,他們把一切做好後前後反覆檢查了三遍,每遍都向我作了匯報,而我在今天考試前還親自帶幾位老師,包括那幾位專門負責這次考試的桌凳的老師把所有考室檢查了一遍,可以說沒有遺落一處地方。如果果真有一個座位上沒有凳子,我們早就發現了。我想我應該對你說,這事對我們來說無論如何也是有問題的,有蹊蹺的,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再說了,就算我們做得如此細緻的工作會出現一個疏忽,為什麽這個疏忽偏偏出在你身上,偏偏出在你這個在今天的考試中已經那麽多的‘第一’和‘唯一’的考生身上?


    “據你的監考老師反映,你當時跑進你的考室,一到你的座位前就敲響了考試入場結束鍾,時間上驚人地吻合。另外據一些老師和家長反映,你在入場鍾敲響前就表現得和所有考生都不一樣,特別是入場鍾剛一敲響你就跑向廁所,時間上也是驚人吻合的。你為什麽要做到這些吻合?時間上如此精確的吻合你又是怎麽做到的?”


    我雖然為他說的這些發怵,因為它們作為罪惡和罪名對於我都昭然若揭,我絕對無法否認的,但我還是平靜地看了看總負責老師的眼睛。對於我來說,誰向我的眼睛看過來,如果他看到的都是無邊無際的岩石和堅冰,除了岩石和堅冰還是岩石和堅冰,同時看到的還是和整個宇宙一樣廣闊無限的絕對空無一物,一種沒有我看到的,也沒有我用來看的眼睛,也沒有我自己本人的一絲一毫的真實性的“空無一切”,那他就看到了我的真實。我不知道我距離這種真實還有多遙遠,但是,我用的就是如此接近這種真實的眼睛看總負責老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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