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下, 不知名的草蟲在鳴叫。


    徐硯走過花池, 青色袍擺掠過, 似乎把它們驚著, 聲音一時便安靜了下去。


    齊圳不安地去打量青年的麵容,月色下並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暗影將他輪廓顯得越發深邃, 直視前方的眼眸閃動著冷冽寒光。


    齊圳把頭低了一些,握著刀柄的手不斷收緊。


    自從被三爺救了後,就知道總會有這樣一天的,會連累到他的一天!


    “把刀扔了。”徐硯淡淡地聲音突然響起, 齊圳被驚得心頭瑟縮,“三爺?!”


    “如今你是齊圳,不是往日那個水匪頭子。大半夜的,在家裏,你帶著刀做什麽。”


    齊圳做著實在不行就魚死網破的打算。他一刀把姓程的跺了,再去衙門自首,也不能叫連累三爺。結果什麽都沒做,就被識破了。


    “三爺, 我......”


    “還喊我一聲三爺,就把刀扔了。”


    徐硯輕飄飄地睃他一眼,不容置疑。


    蟲子又開始鳴叫, 突然金屬與石板地碰撞出的聲響讓四周又變得寂靜。


    齊圳把刀丟了,一臉頹敗。徐硯這才收回視線,領頭往前院走去, 麵容無比沉靜。


    程錦見到徐硯的時候,他依舊是白日那逼淡然優雅的神態,唇邊啜著淺淺的笑意,唯有銳利的眸光多少顯露了些情緒。


    徐硯素有笑麵虎的名號,不但京城眾人如雷貫耳,他在杭州府幾年,早也傳遍浙江。


    “這麽晚打攪徐大人,徐大人莫要生氣。”程錦朝他一笑,十分熟稔的樣子。


    “程世子也知時辰不早,說生氣不生氣的,就顯得過於虛妄了。”


    徐硯比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在主位坐下。


    他言語直白,倒叫程錦一時不好接,隻笑著坐下,掃了眼他身側的齊圳又說道:“徐大人,我此行來也不是行威脅之事,就是想請徐大人幫個小忙。”


    “幫個小忙?”徐硯真是要被逗笑了,“程世子先是那麽碰巧救了內人的嬸娘,讓我嶽父大人又進宮替你說情,看程世子的樣子,棍罰恐怕是免了。如今又說幫個小忙。”


    他雙手攏入袖子,似笑非笑抬著眼皮看下手的青年:“程世子這個不行威脅之事,說出來不臉紅?”


    “徐大人還是生氣了,且聽我說來。”程錦臉皮很厚的辯解,“我不過是想請徐大人幫著在太子麵前引薦一回,隻要徐大人話帶到,太子見不見我,那便是我的事了。這哪又叫威脅,若真是威脅,我就該說,必須要徐大人讓太子見我一麵。”


    “程世子做個武將真是浪費了,若是程世子想要轉個文官,我倒覺得太子殿下會十分高興。以程世子這口才,言官之流都未必有。”


    徐硯抿唇輕笑,閑閑地靠著椅子,聽著是誇讚的話,卻十分的刺耳。


    程錦心裏嘖嘖兩聲,這才叫文官,罵人的話比唱得還好聽。但也知道對方就等著自己最後說辭,便道:“徐大人言重,文官有徐大人這樣的英才,我就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我這不請之求是想讓太子殿下聽我一兩言,讓殿下認同我去大同的事。”


    此番話才算是真正交底。


    徐硯眉鋒微簇,眸底掠過疑惑。


    從見到程錦到現在,他所有一切都為了去大同在謀劃,這大同有什麽就能叫他這樣執著的。


    “世子在紹興就有大好前程,何故執著於大同?”


    “你可以認為,我這是在水上呆膩歪了,跑到陸上試試當大將的感覺。”


    程錦自我調侃,徐硯一個字也不信,嚴肅地說道:“為程世子引薦事小,但大同乃我軍要地,程世子如此執著,卻又說不出來一個讓我信服的緣由。萬一世子來一出勾結外敵,那我徐家上下就要跟著世子償命。”


    徐硯軟硬不吃,閑閑地說話就直指要害,一針見血。程錦心裏又是罵了句文官真難纏,然後站起身,直接走到他跟前,手指沾了他手邊的茶水在案幾上寫了兩個字。


    茶水書成的字在燭火下微微折射著光,徐硯看得臉色一變,又見程錦再寫下一個魏字。


    “世子何意?!明人不說暗話!”他語氣急促,幾分驚和幾分不耐。程錦笑:“看來徐大人確實是知情人了,但也隻是知一半,而我就是那另一半。如今隻得你知,我知,所以徐大人現在肯相信我了嗎?”


    徐硯神色有些猶豫。


    程錦再說道:“你這位齊管事可不單單是水寇,還是我紹興衛的逃兵。徐大人手眼通天,幫他安了新的戶籍,可我手中還有他為逃兵的通緝畫像,我要害徐大人隻須一紙呈到禦前......”


    “我當年為何做逃兵,還不是被你們逼的!你手下冒認我軍功,殺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逃,也在那裏等死嗎?!”


    齊圳突然站出來一步,眼底赤紅,拳頭握得哢嚓做響。


    此事徐硯也是知道的,還查實過,他一抬手,示意齊圳不要激動,看向程錦說:“程世子身為副指揮使,應當知道此事實情,所以這禦狀要告,我也不怕。”


    “徐大人所言甚是,我來之前已經將冒認軍功那人軍法處置了。徐大人若是不信,看看這個。”


    一份寫著罪狀的處決書就遞到徐硯跟前,他掃了兩眼,印章假不了,還有兵部的令。所以程錦沒有說謊。


    “如何,徐大人現在願意相信我了嗎?齊圳不但可以回原籍,回去就是百戶長,可以繼續報效朝廷。”


    徐硯到此時不得不承認程錦有極有心機的人。


    先兵後禮,再將一軍再又拋出叫人信服的證據,並把好處就放到他眼前。他遲疑著,看了看齊圳,不想齊圳已經大聲地說:“我不稀罕什麽百戶長!三爺於我有恩,我一輩子就跟著三爺,你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勢必有他心!”


    “三爺,您不能聽信他的話,幫他去見太子殿下。”


    徐硯手指輕輕敲了敲桌案,下意識是讚同齊圳的話。是啊,威逼利誘都齊了,那麽一個有心機的人.......


    但他幾番思索,視線落在桌案上快半幹的水跡說:“我會轉告太子殿下一聲,至於太子殿下見與不見,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三爺!”


    “徐大人爽快!”


    程錦已經朝他一拱手,齊圳急得想跺腳。


    徐硯頷首,站起身,神色有幾分冷淡:“但是還望程世子以後莫要到我徐家來,擾了如今平靜的生活。既然你們當初選擇隱瞞,連安成公主那邊都沒有查到,那就一直瞞下去吧,不要起不必要的事端。”


    前一刻還有幾分情義,下一刻就翻臉了。程錦也沒想到徐硯是這麽一個性子,而且他語氣不善,帶著幾分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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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錦愣了愣,還琢磨著自己哪句話就把人得罪了,結果徐硯已經出了廳堂,留他一個人傻站在那裏。


    主人都走了,他這客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呆,讓外頭的留下的護衛引著他出了徐家。


    齊圳那頭還著急得不行:“三爺,您怎麽就這樣答應他了,萬一他真要做出什麽不利的事來,不得連累您?!”


    “難道我就那麽傻,不把厲害之處告訴太子?”徐硯無語看著他。


    齊圳一愣,當即一擊掌,恍然大悟地說:“對啊,三爺您並沒有說要隱瞞這些。”


    是他關心則亂。


    徐硯搖搖頭,心情有些複雜回了屋。


    小姑娘已經窩在錦被裏睡著,小臉嫣紅,就連睡相都十分甜美。他放下帳子,轉身去脫了外袍,然後才小心翼翼上床,生怕驚醒她。


    結果小姑娘自動就貼了上來,還喃喃喊一聲徐三叔,貼著他胳膊睡得香。


    徐硯莞爾,伸手攬住她的腰。


    她這是改不了口了,除非是他逼著她喊夫君,她才能羞怯的喊上一句。也許在她心裏,徐三叔這個稱呼才是最親近的?


    徐硯擁著她,閉上眼,腦海裏又是方才與程錦的相處。如若不是程錦主動跳出來,他絕對想不到後麵還有這樣的隱情。


    如今的紹侯是外室子,按著程錦的年紀和當年慶賢長公主離京的時間來算,紹侯極可能是和小姑娘的母親是雙生。


    隻要他再去戶部查一查紹侯的履曆便能知他生於何年何月,就能知道程錦究竟是不是小姑娘的.....親表哥。


    他以為魏家就是最後的真相,結果慶賢公主是找了魏家當擋箭牌,把兒女分開了,這真是任誰都想不到。


    但程錦還是沒有說實話,在要去大同的真正原因上還有所隱瞞。


    ***


    次日清晨,初寧是聽到一陣鳥啼聲醒過來的。


    她睜開眼,發現徐硯不在身側,鳥兒的叫聲離得很近,像是在耳邊。


    等她撩了帳幔起來的時候發現,一個鳥籠就放在床邊的高幾上,裏麵關著隻紅嘴翠鳥。羽毛油光滑亮,正轉著腦袋邊瞅她邊啼鳴。


    “哪兒來的鳥兒?”


    她記得翠鳥喜在水邊。


    “醒了,這小東西飛到窗柩上不走了,我就抓它放這了。”


    徐硯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隻見他鬢角有些濕,應該是剛剛淨過麵。


    初寧要穿鞋子,他已經蹲下身,握著她腳輕輕放到繡花鞋裏,還細心地再提了提後跟。她想阻止都不及。


    哪裏能叫徐三叔幫著她穿鞋子!


    而且他手掌溫熱,貼著她的綾襪傳到腳上,莫名的曖昧與酥麻,臉也不自覺染上紅暈。


    徐硯一抬就見小姑娘眸光似水,瀲灩間有幾分迷離,有些像他親近她時候會有的反應。他神色頓了頓,餘光掃到她把腳縮著,不由得就低低笑了聲。


    小姑娘被摸個腳那這麽害羞嗎,還露出這樣的神色,似乎她哪兒都碰不得,嬌得哪處都敏感。


    他發笑,把初寧遊離的神思喚了回來,都不敢去看她,跳下地噠噠噠跑進了淨房。


    徐硯更是笑得不可止,等笑夠了,拎了鳥籠子,就坐到炕上一邊等她一邊逗那隻翠鳥。


    在去碧桐院前,初寧也逗那翠鳥片刻,然後和徐硯說:“徐三叔,把它放了吧。它喜歡近水的環境,這裏幹巴巴的,估計它也難受。”


    “本就是抓來給你頑一頑,關著也怕養不好。現在時辰還好,先繞到湖那邊,我們再去給母親請安。”


    他們又是新婚,可不能因為小東西漂亮,萬一沒養好就不美了。


    於是兩人就拎著鳥籠子往湖邊去,走到月洞門的時候卻是遇到長房兩兄弟。


    初寧步子頓了頓,徐硯牽著她目不斜視往前走。是徐立軒看到兩人,停下腳步朝兩人一禮,他揖一禮,但沒有喊出聲。


    徐立安亦是沉默著揖禮,在直起身的時候,視線掃過初寧。見她麵色紅潤,嬌媚更甚以前,唇線就抿得緊緊的。


    兩兄弟不說話,徐硯也懶得與他們多話,牽著小姑娘繼續往前去。


    初寧察覺到氣氛有些怪怪的,偷偷抬眸看他,旋即又微微一笑,扯了扯他袖子:“我頭有些暈,您背我好不好。”


    徐硯詫異,餘光掃到還站在不遠處的兩個侄子,哪裏還明白小姑娘的意思。


    他的小姑娘這是在哄他呢。


    他哭笑不得,他有那麽斤斤計較嗎?


    還得讓她哄著。


    可心裏不以為然,行動上卻是無比誠實,抿緊的唇變作上揚。剛才還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兒,如今就如春暖花開,連眸光都變得溫柔和煦。


    他彎下腰,任由小姑娘乖巧地爬上他的背,下盤極穩地將人背起來。


    初寧在他耳邊撲哧笑出聲,心裏甜得不行。


    徐三叔真是莫名吃飛醋啊,跟個小孩子似的,還得她哄著。但她好喜歡這樣的徐三叔怎麽辦。


    初寧趴在他寬闊的背上,抿著唇偷笑,然後圈住他脖子,貼著他耳邊說:“徐三叔,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說完後自己又一愣,臉滾燙滾燙的。徐硯卻因為她突然的告白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要平地摔倒,驚疑不定站在那兒。


    他的反應叫初寧有一陣錯愕,旋即看到他耳根通紅,她就伏在他背上吃吃地笑。


    徐三叔居然也會有失態的時候。


    而還站在月洞邊目送兩人親密離去的長房兄弟,眸光閃爍,徐立安更是把手攥成拳,藏在袖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初寧邪魅一笑:徐三叔身體很誠實嘛。


    徐硯:把我的劇本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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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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