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寧被任氏打量也不是沒感覺的,她雖不善言辭,卻是極敏感的人,何況任氏還看了她良久。


    回暮思院的時候腳步就快了不少。


    今晚特別悶熱,天上雲層看著就壓在頭頂似的,像是要下雨。初寧回到屋子裏已滿身是汗,綠裳指揮著小丫鬟打來熱水,和汐楠伺候她沐浴。


    汐楠到底是經曆過大事的人,知道任氏應該看出了什麽,可她和姑娘也沒露出什麽疏漏來,慢慢就安心下來。


    等初寧沐浴過後,她尋了空低聲安撫,就怕小主子受了驚。


    初寧倒是笑道:“一開始是害怕,可我們也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叫大夫人知道兒子曾做過爬牆的事,她才更難堪。即便後來知道我們給了大少爺什麽東西,她也不會有怪罪的。”


    汐楠望著越來越懂人情世故的小主子,欣慰又心疼,紅著眼眶伺候她歇下。


    屋裏燭火滅去,帳內一下就變暗了,初寧卻還睜著一雙眼,在想早上送給徐三叔的帳本他看沒看。


    會不會很麻煩他。


    他不會真的認真去看每一本帳吧,其實那些帳也不用看的,都清清楚的。


    她手指摳著錦被上的青蓮刺繡,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快送帳本去,若不明天去暗中提醒提醒。不能讓徐三叔耗精力在這上頭了,不然她這哪是幫忙,是在幫倒忙。


    此時被小姑娘惦記著的徐硯才將將從一家酒肆出來,身上沾著酒氣,被人灌了不少,雙眸卻清明無比。


    他今天下午去了東宮,候在一邊跟太子聽大學士講授。他如今擔著個侍講之職,其實更多的時候他就是陪著太子聽,大學士問了問題,他先解一半,讓太子順順思路再深析。


    從東宮離開,就被翰林院一位老資曆的官員拉去喝酒。那人正是小姑娘給他的簪子裏寫著的那一號人,是與宋霖有暗交的,名喚杜和光,如今是侍講學士。到了九月估計就要直接升遷到詹事府為詹事。


    而翰林院的人又是去了一大半,他也就沒有推脫,倒是聽到不少消息。


    宋霖為太子頂了私自聯係邊陲戎守重將的鍋,其是要釜底抽薪,把真正貪墨的人給供出來。如今皇帝已命錦衣衛暗中去收集證據拿人,而今晚在場的多為太子一黨,議起這個話題自然是氣憤激昂。


    當然,是對他這‘舉報’宋霖的人氣憤。他們敢當他麵說捉拿的事,不外乎就是在嘲諷他,想讓他感到害怕和心虛。


    隨後又給他灌酒,想見他露出醉後醜態,結果沒一個能喝過他的。


    最後還是杜和光出來收拾殘局,才沒讓那些人真的失了儀。


    他猜測,應該是宋霖和杜和光說過什麽,杜和光變相來給他送消息的。


    徐硯慢慢走到馬車邊上,齊圳聽到動靜當即從車轅跳下來:“三爺,恐怕要下雨了,我們得快些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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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才落,黑沉的夜空就閃過一道紫電。


    “——有些人快跑吧,挨雷劈了的人,自古不少啊。”


    一個喝得醉歪歪的官員指著天,看向徐硯。


    天邊的雷聲就像附和他的話一樣,轟隆隆而至,幾個人在後頭哈哈大笑說著:“快跑吧,快跑吧。”


    “你們!”齊圳自然也聽出譏諷的意思,臉色一冷,捏著拳頭要上前。


    “齊圳。”徐硯伸手攔了他,被人針對也不見生氣,麵上竟還帶著笑說道,“徐某倒希望諸位大人永遠不會有聽到雷聲要發怵的時候。”


    剛才還起哄的幾人臉色當即變得難看,登時都噤了聲。


    在朝為官的,萬般矛盾都處於黨派對立與政見不相同。再清廉,也做過見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問心無愧。


    此時又是一道紫電閃過,照亮了徐硯帶笑的麵容。青年明明眉目溫潤,卻被那光影映得極清冷,白皙如玉的麵龐甚至讓人感覺到幾分森然。


    噤聲的眾人想到外頭對這徐家老三的傳言——性子乖戾,笑裏藏刀,最是記仇,神色變了又變。


    剛才還譏笑,現在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徐硯嗤笑,也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上了車。


    齊圳還是有些氣不過,目光冷冷掃向眾人,仿佛要記下他們的麵容,然後才回到車轅駕車離去。


    杜和光見到最後不歡而散,無聲輕歎。其實太子若真失了勢,這裏頭又能有多少人堅守初心的,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可惜沒人知道,徐硯並不是他們所想的‘百步’。


    徐硯走到一半,瓢潑大雨就砸了下來,打得車頂劈啪作響,等他回到府裏不小反而更大了。


    “三爺,您先顧自己吧,車上的帳本明日再拿就是。”


    雨帶著風,手臂粗的樹枝都被吹得彎了腰,齊圳手裏的傘也打不住,見到他光顧著護帳本不由得著急。


    “擋好,走吧。”


    徐硯不為所動,這可是小姑娘的身家,哪裏能被淋到。


    齊圳勸不動,隻想歎氣,他們三爺對那宋姑娘也太好了些,這真要當成親閨女養了。還讓三爺看這些小帳,簡直大材小用。


    主仆倆回到住處,身上都濕了大半,徐硯把帳本放下擦幹手翻了翻,見沒沾上雨水,總算放下心來。


    齊圳拿著幹的細棉帕給他擦濕衣,正好稟事:“三爺,您白天讓查的宋姑娘那兩家鋪子,確實租金低於市價一半,且真正租憑的人家是宋家大房夫人的娘家,潘家。現在簽契的人,不過是潘家的一個下人。”


    “兩家都是?”


    徐硯擦衣裳的手微微一頓,臉色當即沉了下去,把帕子甩在桌案上。


    “是,兩家都是。又是最旺街區當街的鋪子,賣的是絲綢和米麵,最得利的東西。宋大人當年是怎麽租給那人的。”


    “你既然都說是潘家在掩人耳目,宋大人先前肯定也不會細查。隻要年年繳了租,更不會查,這帳是宋大人走的,但真正過問的未必是他。”


    也就是說,宋霖手下有人和潘家通氣,給了潘家這個便宜。


    徐硯就想起昨兒宋大夫人來替陳家說項的事,笑了一聲:“明兒你就派人去把鋪子直接收回來,他們不搬,就告訴他們。以奴身簽契,根本無效,若敢鬧事,就報到官府裏。那奴才自然會回去報信。”


    他就是要給小姑娘出這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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