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也有和宋初寧差不多年歲的女孩兒,是徐硯的侄女。他幾乎都不和她們說話,不過是遇到了就聽她們問個安,喊聲三叔父,那聲三叔父也從來不像宋初寧這種調調。


    軟軟糯糯的,像是能纏繞到人心尖上去。


    徐硯望著小姑娘的笑臉愣了會。


    陽光斜斜照下來,落在他肩頭上,落在宋初寧的小臉上,她水霧未散的杏眸就在陽光下瀲灩生輝。


    徐硯盯著她的眼晴看,取出帕子伸手去幫她輕輕按了按。


    “隨徐三叔回家好嗎?”


    宋初寧眼前先是一黑,很又就亮了,清晰地看到他清俊麵容,溫潤柔情皆在眉梢。她忙不迭地點頭,那樣子仿佛她應得慢一些,他就會反悔似的。


    徐硯就緩緩地笑,收回帕子,片刻後去牽了她的手,把伸手前的猶豫隱藏得極好。


    不過小姑娘指骨太纖細了,他都怕用力一些就得捏碎,真是像樽白瓷娃娃。家裏的侄女們好像要胖一些?


    掌心的小手卻是十分用力去握住他。


    他詫異,低頭看到她靦腆朝自己又是一笑,細白臉頰梨渦淺淺。


    他心間微動,莫名鬆了口氣,握著她的僵硬姿勢也變得自然。


    “徐三爺,初寧她......”


    宋大老爺可一點也不輕鬆,心裏七上八下的,這徐三爺是什麽意思。


    是要包庇罪臣的家眷嗎?


    他不怕陛下責怪?這恐怕不是他有個位例九卿的兄長就能頂住的事。


    徐硯聞聲這才想起,這裏還有個宋大老爺,淡淡笑著說:“既得宋兄所托,初寧以後就由在下照看,正好不麻煩宋大人了。”


    什麽叫不麻煩他了。宋大老爺被他言語裏的譏諷噎得滿臉通紅,他果然什麽都聽到了。


    宋大老爺嘴唇動了動,但到底沒和他辯駁,跟啞了的炮仗一樣,站在邊上沉默。


    徐硯哪裏不明白沉默的意思,這是要順勢置身度外,不再過問宋初寧的事了。在所有人眼裏,宋初寧的父親是犯了重罪,一個罪臣之女,誰敢靠近。


    他看著宋大老爺的目光就多了輕視,赤|裸裸的嘲諷。


    徐硯就收回視線,吩咐還在發征的汐楠:“你是初寧身邊伺候的?跟我一同走吧。”再沒看在場的宋家什麽人,牽著小姑娘往外走。邊走還邊吩咐身邊的壯漢:“齊圳,一會叫他們過來把四姑娘的東西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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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大老爺見他一點麵子也不給,把這裏當做自家似的,來去自由,臉色更加難看。喊他一聲徐三爺,不過是抬舉他,居然如此目中無人!


    ——徐硯這人果然如外邊說的一樣自傲。


    初寧在走出院門前回頭,遙遙朝宋瑉清投去感激的目光,宋瑉清高興地朝她揮著小短手。


    結果下刻就被父親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自己逃不得一頓罵,可一想到四姐姐沒被送牢裏,又抬頭挺胸梗著脖子和父親對視。


    宋大老爺險些沒把氣吐血,老臉也再度火辣辣的,狠狠瞪他,小兔崽子要翻天了!


    徐硯是坐馬車過來的,看著嬌嬌小小的宋初寧站在馬凳上艱難抬腳邁步,他才想起來應該要她扶一下。汐楠卻先一步去扶住小主子,然後再恭敬退到一邊。


    徐硯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來負在身後沉默,他是真不清楚要怎麽和這種半大的小姑娘相處,看來以後要多注意。


    等他上了車,汐楠很自覺地坐到車轅,馬車徐徐駛離。


    初寧坐在馬車裏,十分安靜,雙手規矩放在膝蓋上,端莊乖巧。


    徐硯想到她剛才汗津津的手心,知道她在緊張,遂笑著和她說話:“初寧以後在徐家,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家裏也有幾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姐姐。”


    “徐三叔,你把我送去我爹爹那裏吧,我不能給您添麻煩。”


    初寧軟軟地聲音響起,還是深吸一口氣才開的口,仿佛是在給自己鼓勁。徐硯怔住,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初寧,你怎麽會給徐三叔添麻煩呢,以後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你安心呆在徐家,外頭的事自有三叔。”


    “可是.......”初寧抬著頭,欲言又止,滿臉躊躇。


    她現在是罪臣之女,她爹爹也還在牢裏.......


    “沒有什麽可是,我既然應下你爹爹會護著你,就一定會護你安然。你爹爹的事,你也不要太擔心,太子和首輔那裏都在為你爹爹求情,興許不能再當官了,可性命應該是保下來了。”


    宋初寧不知道父親究竟是犯了什麽大罪,最擔心莫過於父親的安危,聽到性命無憂,自然是高興的。


    她歡喜地問:“那我爹爹是能從牢裏出來了嗎?”


    徐硯對上她閃動著喜悅的雙眸,不知該如何說出猜測。


    最好的結果確實是能從牢裏出來,但那人怎麽會放過宋霖,十有八|九是要被判流。,畢竟和戎守邊陲的大將通信是真,當朝皇帝最忌諱這點,能保住她不被牽連,已經是皇帝莫大的恩典。


    他心裏發堵,最終婉轉地說道:“應該是能出來,但也不能留在京城了,恐怕一時不能把你接到身邊。初寧就安心在家裏等爹爹回來......”


    話還未落,他就見到小姑娘雙眸變暗,才剛剛有光彩的小臉也跟著蔫了,他餘下那些安撫的話自然也說不下去。


    這對她來說,還是不能接受的吧。


    徐硯想著還是要多安慰她,未料她再度給他意外的表現,又朝他笑了,雖然是強顏歡笑。


    初寧笑著,溫順地說:“我都聽徐三叔的。”


    這孩子真是太懂事和乖巧了,這個時候她若是哭出來,恐怕他也會跟著好受些。


    徐硯黯然地憶起出事前的種種,為亦友亦師的宋霖歎息,現在也隻能是感慨世事難預料,他盡所能護好宋初寧吧。


    ***


    徐家在阜成門的鹹宜坊,緊臨豐城胡同,是個分了三路的大宅子,宅了還建了個大的園子。戲台水榭,樓閣掇山,風雅精致,在京城頗有知名度。是徐家祖上幾代皆出了進士在朝為官,還出了位內閣輔臣,一點一點攢下來的家業。


    馬車走了約三刻鍾就進了徐府,停至磚雕的喜鵲登枝影壁。


    下馬車的時候,徐硯沒有再讓初寧踩著馬凳下來,而是順勢將她抱下車。


    徐硯是抱孩子的姿勢,雙手穿過她腋下,舉高高一樣將她提起來,然後再放到地上。


    初寧在腳懸空的時候杏眸大睜,是慌亂,一張臉緊著熱熱燒了起來。


    她......她是才十一歲,可也不算是個小姑娘了,就連爹爹在十歲以後都沒這樣抱她了,最多是背她。


    宋初寧站在馬車邊,連手都不會擺了,瓷白的肌膚染有紅暈。


    她對徐硯其實還是很陌生的,最後一回見他還是在兩年前,隻是經常聽爹爹提起,每當提起也盡都是誇讚。


    她對他的印象隻到這裏。


    被他那樣抱下車,宋初寧感激之餘,整個人都不好了。


    徐硯倒沒想那麽多,也還沒來得及想妥當不妥當,就聽到嘖的一聲笑。


    他皺眉側頭一瞅,影壁處倚著個頭戴玉冠的青年,臉上的笑痞痞的,沒點正形的樣子。


    “——吳懷慎,你怎麽跑我家來了。”


    被喊吳懷慎的青年就哈哈地笑:“不跑過來,我怎麽能看到徐三爺把人抱下車的場麵。嘖嘖,你真把這丫頭接回來,你信不信明日京城裏就該說你......”


    “吳懷慎,你不知道自己的字怎麽取來的嗎,閉上你的嘴!”


    徐硯餘光掃了眼邊上的宋初寧,冷了臉朝他喝道。


    初寧覺得吳懷慎這名字有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這人的名字她絕對聽過,多半是從爹爹那裏聽的。


    能從她爹爹嘴裏說出來的,都是非富極貴,又或者極有才識。


    她被抱下車的不自在就被好奇替代了,杏眼圓圓地看著那紫衣玉冠的青年走過來。


    能被徐三叔這樣連名帶姓的喊,兩人應該是好友吧。


    她在胡亂猜測,吳懷慎又在說道:“喲喲,我們人稱笑麵公子的徐三爺居然生氣了,還真是少見。”


    這個笑麵公子是有來厲的。徐硯平時見人總是帶笑,不管別人再如何刺他或讓他生氣,他都是淡然微笑,極少失態。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笑得無害,惹他的人就會越倒黴,私下通常是喊他笑麵虎。


    徐硯見他還是不著調,變本加厲地挪揄自己,嗤笑一聲:“有事就去我的書房等著,看熱鬧好走不送。”


    吳懷慎見他端起慣有的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眸光閃了閃,當即服了軟:“我去書房,我去書房。宋小丫頭,他可是個厲害家夥,你不要被他這皮相騙了。”


    初寧正安安靜靜聽兩人說話,猛然被點名,疑惑地抬頭。


    他怎麽知道她是宋家人。


    她不知道要怎麽接話,隻能先朝他福了一禮,慢吞吞卻鄭重地說:“徐三叔不會騙我,我也沒有什麽好被騙的。”


    吳懷慎聽她居然護著徐硯,還一臉認真,他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這小姑娘實在太天真了,宋閣老居然養了這麽個可愛的女兒。年紀小小的已顯姝色,像株要綻放的白玉蘭,若他有這麽一個小姑娘護著,肯定也要疼到心裏去。


    他笑得初寧莫名奇妙,她的話有什麽好笑的。


    吳懷慎察覺到某人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越來越銳利,忙止住笑,從荷包裏就掏出幾個小魚形狀的金錁子,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裏。


    “初次見麵,沒什麽好給你的,這個拿著玩。”


    初寧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她想還回去,徐硯卻說道:“既然是你吳二哥給你的,你就收好。”


    吳、吳二哥?


    吳懷慎連頭發都要堅起來了,怒道:“徐嘉珩,你占我便宜!”


    宋小丫頭喊他三叔,卻讓喊自己哥哥!


    這人......這嘴!


    徐硯根本不理他的暴跳如雷,牽著還聽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往裏走,邊走輕聲說:“我帶你去見老夫人,老夫人聽到你要住到家裏,十分高興,早早就命人去打掃院子了。”


    吳懷慎在他身後又喊了好幾聲,見他一步也不停,冷冷一笑。


    現在不理會他,就不怕他跑到宋家丫頭亂說?


    他徐硯在宋霖出事前可是被明德帝召到跟前,就問的與宋霖相關一事,然後宋霖就入獄了。


    現在滿朝的人都說是他出賣了如師如友的宋霖,他再領了宋家丫頭回府,偽君子的罵名肯定也躲不了,太子那邊的人更是恨他恨得牙癢癢的。


    徐硯怎麽還能如此淡定,竟不澄清也不反擊,還有心情奚落他。


    他真是為他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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