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哥兒眉心一跳,他跟程鐸相處的時間不短了,知道他偶爾會語出驚人,未免他說出更讓他羞惱的內容,永哥兒趕緊湊上去喝了。並且因為喝得急,他不小心嗆了一下:“咳,咳咳咳……”於是程鐸又給他拍了背,語氣仍舊溫和低沉,像哄小孩子一樣:“小心點兒,急什麽呢。”看永哥兒不咳了,他又過去把杯子放下,臨走還交代他:“做完這個不許做了,我一會兒過來接你回家。”“嗯。”永哥兒又甜又羞,低著眉眼胡亂點了點頭。程鐸看著他輕輕顫抖的睫毛,很想在他眼睛上親一下,不過永哥兒已經羞成這樣了,他想了想隻能作罷。程鐸帶著柳書生走了,錢阿麽等人像是瞬間活了過來,一個個擠眉弄眼,打趣永哥兒“哎喲,當初第一眼看見永哥兒當家的時候,打死我也想不到,他娶了夫郎會疼成這樣!”“就是,我還以為他動不動就要打人呢。”說話的小哥兒羞紅了臉,他們村的漢子能說兩句好話哄哄夫郎就不錯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程鐸這樣的。“那你是沒看到,程老板前些日子趕走那個吳老黑,他說整個磚瓦坊永哥兒都能做主呢。咱們村的漢子,就沒有這樣疼媳婦兒的。”錢阿麽也笑著道:“永哥兒可是掉進福窩了,剛剛你當家的話聽見了?這塊土坯你趁早別做了,快去洗手吧,便宜阿麽我了。”還有哥麽湊到永哥兒麵前,一臉八卦:“他在家裏也這樣?”“嗯。”永哥兒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道:“程哥總是搶著幹活,他說家裏的活兒誰都可以幹,不用我伺候他。他力氣大,除了做飯這一件事,其他的我都搶不過……”“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漢子?”說話的哥麽簡直不敢置信,脫口而出道:“我家那個,怎麽就天天躺在炕上什麽也不做?”他說完剛有點後悔,旁邊就有人附和起來:“就是,我家那個也一樣,除了下地,他巴不得我把飯都喂到他嘴裏呢!”這話瞬間引起了大娘大嬸們的共鳴,話題從羨慕永哥兒,變成了自家漢子的聲討大會。他們如今每天都有活兒幹,他們的漢子呢,又不是每天都要下地。憑什麽他們做了一天的土坯回去,還要給他們洗衣做飯?當然,他們抱怨歸抱怨,大部分人還是害怕自家漢子的拳頭的。但娘家硬氣,脾氣又潑辣的年輕媳婦兒就不一樣了,他們自己能掙錢了,回家鬧一鬧也是有的,為此還引發了數起家庭大戰。大家聲討地正歡的時候,雨哥兒悄悄拉過永哥兒:“那柳書生來幹什麽?”永哥兒怕他誤會,連忙解釋:“磚瓦坊不是沒人會記賬嗎,柳書生跑來當賬房了。”“他怎麽…突然想通啦?”雨哥兒不明所以,這人不是寧願餓死也不肯低頭嘛,怎麽就想通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不久前那番話讓柳書生醍醐灌頂,從此“改邪歸正”了。“那我就不知道了。”永哥兒聳了聳肩,他隻知道有了柳書生,他程哥以後肯定能輕鬆一點。所以這人討厭歸討厭,他也不會非要把人趕走……另一邊,禹方山。李旺在一顆老樹下擺了個茶攤,斷腿的李長榮躺在一張簡陋的竹椅上,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而李長貴則坐在樹上,百無聊賴地咬著草梗,昏昏欲睡。過了一會兒,太陽實在曬得太厲害,有監工的士兵過來買涼茶了:“老李頭,給我們來三碗涼茶!”“來了!”李旺答應一聲,熟練地取出三個土碗,舀了茶還沒端過去,城牆那邊又有人喊了:“又暈了一個,趕緊抬到老李頭那邊,給他灌碗去火湯。”李旺聽到那邊喊得急,一邊拿出湯藥罐子往裏放草藥加熱,一邊招呼李長貴幫他端涼茶給先前的三個士兵。李長貴充耳不聞,並且聽到他爹喊,還飛快地閉上了眼睛。他和李旺的關係雖然好了一點,但遊手好閑的毛病不是一天兩天能改的,頂多是找李旺拿錢,李旺不肯給就算了,不會像以前一樣動手打他爹。當然,他在禹方山也沒什麽消遣的地方就是了。那些監工士兵雖然偶爾會打打牌,但他們的錢都是辛苦賺來的餉銀,沒人會舍得全部打牌輸掉。李長貴想走又不能走,閑得都快長毛了。那三個士兵看李旺沒空,幹脆自己過來端涼茶,其中一個瞄了李長貴一眼,不客氣地道:“老李頭,你這兩個兒子都不怎麽心疼你啊,枉你大老遠跑過來找他們。”李長貴睜開眼睛,敢怒不敢言。他和他大哥之前在對方手底下,可沒少吃苦,如今他爹手上雖然有貴人的信,可他爹都說了,那貴人他根本不熟。因此李長貴隻敢瞪著對方,不敢說什麽。李長榮也一樣,他還斷了一條腿呢,站都站不起來。其中一個士兵附和:“就是,你隻有這兩個兒子吧,他們不孝成這樣,等你老了可怎麽辦?”李旺覺得目前這樣已經很好了,隻要這兩個不孝子回去不要給他和永哥兒找麻煩,他就謝天謝地。兩邊的關係好不容易緩和,他也不好自揭其短,因此隻是客氣地笑笑:“官爺,他們身子還沒養好呢,您別見怪。”正好那邊兩個犯人抬著昏迷的人過來了,他趕緊把熬好的熱湯倒出來,端過去給他們喂。三個士兵看他這樣,都搖了搖頭,他們都覺得李旺肯定會不得善終。三人正喝著涼茶,那邊突然過來了一隊人,走在前麵的是腰佩長刀,滿臉風霜,一看就知道身手不錯的鏢師。後麵的則是力工押運的三四架驢車,那車上放的東西還不少。三個士兵有點奇怪,這群人是要出關?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他們正觀望,力工隊伍裏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指著李旺激動地道:“丁頭,那就是我李叔!”李旺回頭看到他也楞了一下:“趙樹根,你怎麽也來了禹方山?”趙樹根還沒有說話,丁頭就熱情地迎了上去:“李叔,我們是受您家哥婿受托,給您送物資來的。您瞧瞧,這些東西都是給您的!”李旺都懵了:“哥婿,我哪兒來的哥婿?”“當然是程爺呀!您不知道,程爺和謝記酒樓的大少爺關係可好了,這些護送我們過來的鏢師就是謝少爺的人。”這都什麽跟什麽……李旺聽得滿頭霧水,正待追問,李長貴突然一躍而起,興奮地道:“你是說永哥兒的夫婿,他嫁了個姓程的有錢老爺?”趙樹根性子耿直,點點頭:“對,對,就是永哥兒的夫婿。程爺你也認識,就是咱們村的獵戶,他還打過你們呢。”他看著李長貴,又看看李長榮。李長貴&李長榮:“……”“什麽,永哥兒嫁給程鐸了?”李旺一聽急了,程鐸不是有未婚妻嗎,難道他們永哥兒做了小?“李叔,你別急,程爺是明媒正娶的,之所以沒等您回去,是因為出了點事……”丁頭早就把事情打聽清楚了,這會兒笑眯眯地上前,把李滿倉迷昏永哥兒代嫁,程鐸救人的經過說了。還著重說了程鐸以一杆鐵槍,打退洪家二十幾個迎親漢子的驚人之舉。身為男人,聽到這些就沒有不崇拜的,因此丁頭說得繪聲繪色,就想幫程爺刷刷嶽父和大小舅子的好感度。李長貴:“……”李長榮:“…………”這他娘的還怎麽搞!第77章 爹,你可千萬別說!與自己的兩個兒子相比, 李旺的關注點顯然不同,他握緊了拳頭,氣得渾身發抖:“他們、他們怎麽敢!李滿倉和吳桂花那兩個歹毒的, 竟然想叫永哥兒嫁給傻子!”他臨走時明明都放話說要斷絕關係了, 那一家子怎麽敢?都當他死了嗎!“李叔, 你…你別生氣啊,永哥兒這不是沒嫁成嗎?”趙樹根嚇了一跳,連忙勸道。他沒在村子裏, 因此不知道當時永哥兒的處境有多驚險。程鐸若是慢了一步,他跟著那些人去了洪家, 禮成之後他就是不想認,也得咬牙認了。“就是,李叔,你們家永哥兒這叫否極泰來。若不是出了這種事,這樁姻緣說不定還成不了呢。您不知道,程爺對您家哥兒好著呢,簡直跟眼珠子似的!”丁頭是個人精,從之前李旺的反應,他就猜到程鐸對外說的,李旺口頭答應定親的事怕是假的。這兩人很有可能是私下來往, 或者是程鐸舍不得永哥兒被人議論,臨時起意……不過從他們日常相處來看, 真相恐怕是前者。但他不會說出來,隻是暗示性地提醒李旺一句, 說破了被人傳閑話的可是他家哥兒!可能是被丁頭提醒, 也可能是因為結局是好的。李旺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冷靜了下來, 又跟他們打聽了一下事情的後續。聽到程鐸強勢出頭,讓李滿倉賠了永哥兒三畝地,李旺隻覺得大快人心。那一家子不是一直嫌他們家窮嗎,這回也讓他們嚐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滋味!聽到永哥兒得了三畝地,李長貴雙眼亮了起來,轉頭跟大哥李長榮對視一眼,瞬間心有靈犀。他們都覺得那地是姓李的,永哥兒已經嫁了,總不能帶著三畝地一起出嫁?所以那地無論怎麽看,最終都是他們的!剛剛他們確實被程鐸的凶殘嚇到了,但轉念一想,對方現在是他們家的哥婿了,他總不能還打大舅子吧?呃……好吧,村裏打大舅子的不是沒有,但打嶽丈的就少之又少了,總歸名聲不好聽!何況他們永哥兒出嫁,程鐸總不能不給聘禮吧?所以他們要錢要地是應該的!李長貴得意洋洋地起身,走到驢車後麵看了看,發現那上麵都是些糧油米麵,熏肉幹貨之類的,雖然都不算矜貴東西,但是耐不住數量多啊!這好幾車,怎麽都要值個五六十兩銀子了,看來程鐸是真的有錢!讓李長貴驚喜的是,他還在最後一輛車上看到了十幾個酒壇子。雖然認不得酒壇紅字上寫的什麽字,可他僅從外觀就可以判斷,這酒絕不是街頭巷尾的能打到的劣等酒!有酒有肉,李長貴美得都快跳起來了,偏偏他爹下一句話,就澆了他滿頭冷水李旺說:“這些東西我不能要,你們都拿回去吧。告訴程鐸不用再送東西來,我們在這邊過得好著呢,什麽都不要!”李旺聽說程鐸是托人情送來的,猜到又是跟那個魏公子同樣的情況。程鐸雖然本事,但他可不想白白浪費他的人情,他們父子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李長貴和李長榮立馬急了,正要說話,那邊丁頭就勸了起來:“哎喲,李叔,這我們可做不了主啊。我們隻負責送來,可不興送回去的!”又說好話:“您就行行好吧,我們跑這一趟也不容易,交不了貨回去就拿不到酬勞。你看看趙樹根,他家五個孩子,全靠他每月一點工錢過活,您忍心讓他們餓肚子嗎?”這時最開始過來喝涼茶的士兵也弄清楚情況了,聽到李旺還有個哥婿,大老遠地托人送東西過來,俱都一改方才的態度,幫忙勸說起來“老李頭,原來你還有個哥婿啊,人家好心好意送吃喝是孝順,你就受著吧。”“就是,那酒你要喝不完的話,不如請我們兄弟喝,我們出錢就是了。”其中一個士兵拿起一個酒壇子:“喲嗬,這可是好酒!”“那是,這是我們謝記的拾花釀,二兩銀子一壇呢,尋常人根本喝不到。”領頭的鏢師與有榮焉地說。他也不想把四架驢車原樣送回去,那樣完不成大少的任務不說,回程時間還要浪費許多,因此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老爺子,你家哥婿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這驢車裏可都是好東西!”“對呀,禹方山這鬼地方,有銀子都沒地方買去……”周圍人全圍著自己說好話,李旺從來沒被人這麽重視過,滿臉紅通通的,雖然極力克製,但還是掩飾不住激動。是人都有虛榮心的,李旺也不例外。並且他還是個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老好人,丁頭的話本來就讓他猶豫,等大家都讓他收下,他的態度也就漸漸軟化了丁頭一看有門,連忙招呼道:“謝鏢頭,大家走這一趟也累了,就別在這大太陽底下曬著了。趙樹根,你們快把驢車趕到樹蔭底下去!”趙樹根等力工答應一聲。丁頭又對李旺眨眨眼睛:“李叔,你那攤子上是涼茶嗎,給大家夥兒來上一碗?”李旺反應過來,連忙道:“對,對,是涼茶,你們快過來歇著吧,我請大家喝涼茶!”這次李長貴不用李旺招呼了,主動加入了端茶倒水的行列,李長榮也激動地滿眼放光,覺得他和老二今後的好日子有著落了!李旺可能是看出來了一點,白天也沒說什麽。隻是等到晚上,丁頭等人都喝了酒睡下了,他才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叫了出來。“長貴,你把你哥背出來,我有話要跟你們說。”李長貴這會兒恨不得跪舔他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晚上喝了點小酒,連腿沒長好的李長榮都繃不住喝了一些。但兩人都沒有喝醉,畢竟鏢隊那麽多人,不止他爹舍不得多開兩壇,他們兩兄弟也舍不得把酒全給別人喝了。“爹,啥事兒啊?”三人來到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邊,李長貴剛把他哥放下,就迫不及待問了。李旺沉吟了一下:“是關於永哥兒的身世。”李長榮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道:“爹,永哥兒有啥身世啊,他就是我們的親弟弟!”李長貴也點點頭:“就是,爹你莫不是喝糊塗了吧,別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