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這個消息時, 薑離憂正在海邊一座燈塔前。在薑鶴見給他的資料上,這就是當年薇薇安公主被接回來之後所居住的地方。日國答應議和的結局在薑離憂的預料之中, 撇開格蘭瑟姆不談,他當年帶走的神裝機甲日禦也落在了月國手上, 一個臭名昭著的皇子可以被廢棄, 但日禦卻絕不能落在月國手上。可笑的權力啊。薑離憂嗤笑著搖了搖頭, 轉而把注意力放在麵前的燈塔上。燈塔原本通體潔白, 遭受海水經年的腐蝕之後, 牆皮大半已經脫落。燈塔下方有一個花圃, 現在已經空了,聽說當年栽種了許多鳶尾花,那是薇薇安跳樓自盡的地方。它占地廣袤,和傳統的燈塔有所區分,與其說是燈塔,不如說是做成燈塔樣式的城堡。木門上鐵鎖鏽蝕,薑離憂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它打開。推開門,灰塵迎麵而來,薑離憂嗆咳幾聲,踩著吱呀作響的木質旋轉樓梯往上走,樓梯兩側的牆壁上懸掛著不知名的壁畫,呈現充滿陰鬱的色調。燈塔頂端是一個相對開闊的平台,有女仆的住所,最大的那間則是薇薇安的臥室。薑離憂徑直走進去她的房間,這個屋子麵朝大海,光線明媚,能聽見潮汐漲落。屋子裏亂七八糟,像遭過一場劫難,不僅櫃子倒了,梳妝台也被撞歪了,被子被翻得亂七八糟,窗戶的玻璃也碎了。如果是自盡的話,為何還會爆發如此激烈的衝突?薑離憂腳下踩到了什麽,他撿起一看,這是一頂小孩戴的帽子,雖然是手工織就,但針腳細密,能看出母親的濃濃愛意。傳聞是真的,薇薇安和格蘭瑟姆真的有一個孩子。薑離憂情不自禁收緊了手上的力道,指腹忽然感受到了凸出的針腳,他把帽簷翻過來一看,發現帽子裏側繡著一個名字。ceres.西瑞斯。為什麽薇薇安看見西瑞斯的第一眼就願意為他擋子彈,一些驚人的秘密,往往在顯露之前就已經出現端倪……那年,隻為月國皇室血統所驅使的輝夜姬,破天荒地認可了一個平民。哢噠。身後傳來門把被轉動的聲音,薑離憂猛地一驚,下意識將帽子藏在了身後。門外之人推門而入,四目相對,雙雙無言。“你怎麽會在這裏?”最後開口打破僵局的是西瑞斯,倒在地上的櫃子擋住了路,他順手抬起,將它推到貼牆處靠站。“這個燈塔是皇家所屬,我想來就來。”薑離憂並不心虛,無論怎樣,他都是占理的一方。他漫無邊際地想到,alpha的體格的確要更加強壯,剛才進門時他也看見了那隻櫃子,但選擇了繞開它。西瑞斯笑了笑,語氣不無諷刺:“我還以為大皇子殿下沒有這個閑心。”“你什麽意思?”“我什麽意思?”西瑞斯倏然逼近了他,背光的陰影將他籠罩其中,薑離憂下意識屏住呼吸,他聞到了alpha的信息素,西瑞斯的氣息從未如此具有進攻性過。“我的意思是,大皇子殿下既然已經與弟弟訂婚,那應該以自己的安全為重,而不是跑到一座已經廢棄的燈塔裏,遇見一些危險的人。”西瑞斯聲音低沉,意有所指地輕笑兩聲,“比如,一個alpha?”原來是這件事,薑離憂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開口想要解釋,但又驀然頓住,他以什麽身份給西瑞斯解釋呢?他現在是被西瑞斯憎恨的皇族。見他沉默,西瑞斯卻並不放過他:“哦,對了,某人以前是怎麽說的來著?”“‘那不是亂/倫嗎?真惡心。’”這確實是薑離憂自己說過的話,但當時萬萬沒想到會靈驗在自己身上,他尷尬地解釋道:“婚禮是先皇定下的,並非我所願。鶴見他也是在大臣麵前做做樣子,我們不會真的結婚的。”聽到這話,西瑞斯難看的臉色稍有緩解,他一言不發地抿緊薄唇,驀地伸出手來。薑離憂下意識擋了一下,但西瑞斯沒有碰他,隻是從他身後的置物架上拿走了一隻相框。薑離憂看見他眼中的一絲淺淡笑意,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捉弄,生氣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西瑞斯眼眸一暗,這個發脾氣的小動作,讓他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麵前的omega一下就從高高在上的大皇子,變成了那艘艦船上與自己在壁爐博弈的人魚一般。這不是個好兆頭,它容易讓人腦子裏誕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西瑞斯將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相框上,原本隻是隨意一瞥,視線卻驀然凝固。他看著相框中的兩人,倏然皺起了眉,一下子失去了逗弄omega的心思。薑離憂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見他還是雕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由好奇地湊上去看了一眼。照片中是明媚的薇薇安公主和一個年輕女子,女子身著女仆裝,五官平凡,但看上去很和善。“我認識她。”西瑞斯蹙著眉,指腹在相框上擦了擦,“她是孤兒院的瑪麗安娜嬤嬤,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是她一直在照顧我。”西瑞斯喃喃自語:“瑪麗安娜嬤嬤怎麽會認識薇薇安公主?”薑離憂背在身後的手攥緊了帽子,看來,就算他有意隱瞞殘酷的真相,命運的指引卻依舊會讓西瑞斯最後發現一切。西瑞斯思索片刻,多思無益,決定采取行動。他帶上相框,踏上了去下城區的路。因為不想引人矚目的緣故,西瑞斯並不想乘坐自己的車,而是采取了坐公交這種大眾交通方式。星際時代的公交和地球時代是很不一樣的,近地軌道布滿了輕軌,磁懸浮列車在高樓大廈中穿梭。西瑞斯轉了幾趟車,薑離憂一直默默地跟著他。西瑞斯不問為什麽,他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沉默了一路。薑離憂的外表太惹眼了,雖然他自己沒察覺到,但西瑞斯卻清楚從他上車開始,車上所有人都在看他,那目光中不乏下流的打量。他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利用身高優勢擋住那些人的目光。忽的,耳中又捕捉到鄰座有兩個omega女孩在八卦。“啊,大皇子殿下怎麽和他弟弟訂婚了,好可惜,我以為他會和西瑞斯上將在一起的。”帝國重要人物的外表要對公眾保密,因此兩個女孩討論時,並沒有意識到話題中的主人公就站在她們身邊。另一個女孩詫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大皇子和上將不對付是出了名的。”“可是大皇子是omega啊?還是在兩個人被困在亂流空間時忽然發情的,這跟我看的小說展開一模一樣,聽我的,他倆關係絕對不清白。”西瑞斯:“……”他瞥了身側的薑離憂一眼,對方顯然也聽到了這番討論,麵露尷尬之色。女omega繼續說道:“你說,麵對那麽漂亮的人魚omega,西瑞斯有可能不行動嗎?那他簡直就是柳下惠!”這下輪到西瑞斯不自在起來,就見女生繼續比了個親密的手勢:“說不定兩個人早就,嗯嗯啊啊……你懂。”這下好了,兩個人都尷尬得無以複加,薑離憂簡直想衝上去捂住她們八卦的嘴。另外一個漸漸被她同化:“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大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已經訂婚了,那西瑞斯上將怎麽辦?”“西瑞斯上將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等著吧,他一定會在大婚那天做出行動,搶走他的omega的!”“嗚嗚嗚,被世俗阻撓又雙向奔赴的感情,好浪漫哦。”兩個人都聽不下去了,默契地同時遠離了這個位置。幸好的是,也沒讓他們尷尬多久,公交就已經到站,給了他們下車的時機。薑離憂逃命似的下了車,一抬眼,卻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呈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無比荒涼的景象。低矮的房屋,腥臭的熱風,撲麵而來的塵沙,倒在路邊氣息奄奄的人群。月都在他心中一直是個生機旺盛的地方,如今,他見到了這顆星球瀕死的一麵。藏汙納垢,堆砌著世界上所有的不堪。西瑞斯忽然站定腳步,“你不能再跟了,馬上就要到貧民窟了。”“貧民窟怎麽了?”薑離憂不解。西瑞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是你從未涉足過的地方,對omega來說想象不到那地方有多亂,就連上城區的監獄都比它整潔有序一百倍。”第78章 薑離憂想了想說道:“但是, 我不是有你嗎?”一句話,就堵死了西瑞斯所有拒絕的借口。不得不承認,omega, 尤其是漂亮omega的甜言蜜語, 足以衝昏人的頭腦, 連理智的上將也不例外。現在拒絕的話, 不就等於承認他保護不了自己心儀的omega嗎?他打量薑離憂幾眼, 脫下自己的風衣拋到了他身上,“穿上。”風衣上有alpha凜冽的信息素味道, 穿上之後, 西瑞斯又給他帶了一頂寬大的帽子, 幾乎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這樣一打扮,從外麵看上去隻能看見他高挑的身形, 而無法窺見他的麵容。薑離憂快看不見前麵的路了,扶了扶帽子, 下一秒又被西瑞斯按了下去。“如果你不想被一些下流的視線意淫, 最好別把臉露出來。”他看不見路, 隻能盯著前方西瑞斯的腳走。道路坑坑窪窪, 昨天下了雨,坑窪裏填滿了渾濁的積水。街道狹窄, 兩邊的樓棟擁擠地堆疊,像放大版的兒童積木。垃圾的氣味和劣質洗發水的香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獨特的貧民窟味道, 薑離憂時不時能聽到身邊的口哨聲與一些帶有惡意的哄笑。不知道繞過了多少街道, 最終, 西瑞斯在一片稍顯整潔的地麵上停了下來。薑離憂沒反應過來, 硬生生撞在他背上刹車。“到了。”西瑞斯說道。薑離憂抬眼, 有些好奇地觀察著這個西瑞斯長大的地方。一扇破敗的鐵門,鐵門上的牌匾噴漆著幾個斑駁的字鳶尾花福利院。門口有個老頭在打盹兒,但西瑞斯踏入的瞬間,他就警惕地睜開了雙眼。從身上那股淩厲的氣勢來看,薑離憂直覺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看門老大爺。見到是西瑞斯,老頭神色放鬆下來,“你小子。”他笑罵道,“多久沒回來看過了?也不說打個招呼,我好去買點酒和肉。”西瑞斯搖了搖頭,“隻是路過看一看,何必如此破費。”老頭露出不讚成的神色,“破費什麽?如果不是你一直往回資助,鳶尾花早就倒閉了,孩子們哪有地方可去。”薑離憂看得出來,這位爺爺真的很喜歡西瑞斯。忽然間,老人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微眯起眼:“這位是?”薑離憂不知該不該暴露自己的身份,下意識攥住了西瑞斯的衣袖,仰頭看向他,征詢意見。老人相當敏銳,捕捉到這個下意識依賴的小動作,瞬間就明白了兩人的關係。盡管omega的麵容被黑色的帽簷擋住,但依舊能從那一小截雪白的下巴,判斷出他容貌不俗。“我們的小西瑞斯也長大了啊。”老人微笑著,感慨似的說道。被長輩如此調侃,西瑞斯咳嗽一聲,轉而奔向今天的主題,“瑪麗安娜媽媽在嗎?”老人指了指後方,“她在後院和孩子們玩,快去吧。她要是看見你回來,也會很高興的。”西瑞斯帶著薑離憂走向後院,一路上,薑離憂觀察著福利院的景色。雖然清貧,但打掃得很幹淨,給人的印象非常好,院子裏栽種了許多鳶尾花,藍紫色的花瓣蒸騰成雲霧繚繞的仙境,仙境中,一個年邁的婦人正帶著一群孩子在玩跳繩的遊戲。“瑪麗安娜媽媽!該你了!”孩子們愉快又帶點尖調的聲音快活地響起。“慢一點,孩子們,瑪麗安娜媽媽老了,跳不動了。”老婦人停在原地,用手扶著後腰。不經意一抬頭,看見了暗紅發色的青年從遠處走來。“西瑞斯!”眼尖的孩子率先發現了他,一個個興奮地尖叫著奔跑過來,像樹懶一樣掛在他身上。西瑞斯是鳶尾花福利院的人氣冠軍。不知怎的,腦海中冒出了這句話,薑離憂站在西瑞斯後方無法克製地輕笑起來。很快,這群調皮的小搗蛋鬼發現了他,目標發生轉移,想往他身上扒。西瑞斯扒下一個懸在他手臂上蕩秋千的小alpha,將薑離憂護在身後,警告這些小樹懶:“不行,不可以去打擾這個哥哥。”那個小alpha也叫道:“不可以對omega失禮!”薑離憂驚訝了一下,好奇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是omega的。他無法聞到自己的信息素味,因此不知道,從貧民窟街口一直走到鳶尾花福利院,他身上散發著和這片地區格格不入的好聞甜香。如果不是身邊有一個強勢的alpha坐鎮,早就被流氓混混騷擾不知道幾次了。那個小alpha似乎是這群小鳶尾花的孩子王,看出西瑞斯哥哥和瑪麗安娜媽媽要商量正事,自覺帶著身後的小崽子回到房間午睡。“人老了,不中用了。”瑪麗安娜扶著腰,慢慢坐到了花叢中的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