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望專注地看著他,目光中似有隱憂:“你好像做噩夢了。”薑離憂發現自己正無意識抓著被褥,攥得很緊,掌心全是冷汗。他抱住在傍晚的冷意中泛起一層雞皮疙瘩的胳膊,輕聲問:“寧望,你可以抱抱我嗎?”寧望沉默片刻,將他打橫抱起,輕輕放在了床上。薑離憂陷入綿軟的被褥裏,像一顆珍珠陷入了綢緞之中。等寧望上來時,他自動地抱住他的腰,縮進他懷裏。“我睡不著了。”薑離憂委屈地小聲說。寧望原本沉默著,但抵不住他的撒嬌。懸在他後腰上的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輕輕落在他後背,遲疑問道:“你怎麽了?”薑離憂給他講自己做的噩夢,寧望安靜地聽著,聽完問:“然後呢?”薑離憂說著說著,自己已經有了睡意。他喜歡寧望的懷抱,這個懷抱有著讓他心安的熟悉氣息,就像冬日午後的陽光,舒服得讓他想甩尾巴,那種鬱悶的心情也消散了很多。“後來啊?”薑離憂怔怔片刻,“他死了。”狐狸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公爵的地牢裏。約瑟芬和公爵的女兒偷情一事被發現,被處以死刑。男人躺在地牢角落,小窗裏的光柱打在他寧靜的麵容上,明明死期將至,眼神裏卻有種解脫般的釋然。“你是來見我最後一麵的嗎?”他笑了笑。狐狸緘默不言,他一路見證這個本該不凡的靈魂走向地獄,但他卻沒有挽救的辦法。甚至對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也抱有十分的困惑。“為什麽?”狐狸又一次地、認真地問道。約瑟芬卻輕聲問:“神閣下,您可以為我找一把琴來嗎?”“我想了一首新曲子,但監獄裏沒有琴。”狐狸總不能不滿足他的遺願。狐狸給他的琴,約瑟芬一摸就知道,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把琴,連琴頭的劃痕都分毫不差,這把琴早就被父親焚毀在壁爐中,無視時空,把它從過去帶到現在,這是隻有神才可以做到的事。狐狸也好奇,在這位傳奇天才生命的最後,到底會創作出怎樣的絕唱。那一天悠揚的琴曲像一陣春風,吹遍從未有陽光抵達的監牢,連最窮凶極惡的殺人犯,都流下了懺悔的淚水。男人絞刑那天,狐狸混跡在圍觀的人群裏。公爵的女兒也在現場,淚眼盈盈地看著自己的情人。死之前,男人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如有來世,我隻願做我心上人窗前的一隻百靈鳥。”他望著天空,不知道是對誰所說。那天的陽光角度恰好,照亮了公爵女兒眼尾的一顆紅痣,漂亮得如此張揚,甚至有了半分神的聖潔。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竟與狐狸頗有幾分相像。“他可以走的……”薑離憂靠在他的胸膛上,睡意漸濃,已近囈語,“隻要他推一推監獄的門,就會發現鎖是壞的,他隻是自己不想走……”寧望輕輕蹙眉,總覺得這故事有幾分熟悉,不像是夢,更像是在什麽地方親眼見證過一般。懷中的腦袋輕輕一歪,窩在他懷裏,徹底睡熟了。寧望捏住他尖尖的下巴輕晃了晃,這時,一縷月光透過窗欞照射下來,照亮了薑離憂的麗麵容。左眼眼尾下,分明一顆小小的、嫵媚的紅痣。/池修雨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教學樓樓梯處。薑離憂剛從小賣部回來,手上拿著支吃了一半的香草甜筒,正被小提琴副社長攔住說著什麽。他皺了下鼻子,說:“知道了。”模樣怪可愛的。“不知道林念南發了什麽瘋,非要讓薑離憂替換荀念上秋季晚會的獨奏。”身後有男生說道。當即有人輕嗤一聲:“誰?薑離憂?他根本不會拉小提琴吧。”眾人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不學無術階段,外貌的改變頂多激起人們心底偏激的占有欲,他們高高在上的俯視感依舊存在。池修雨卻聽過他演奏小提琴,那個水平絕對和“不學無術”不掛鉤。實際上,堪稱驚才絕豔,舉世無雙。而薑離憂的這一麵,這些人是不知道的。池修雨盯了片刻,看薑離憂轉身要走,籃球一丟,邁開長腿追上去。第18章 身後朋友在喊:“喂,池修雨,你去哪兒啊?不打籃球了嗎?”身為校籃隊隊長,從前池修雨是很喜歡打籃球的,但最近,這位公子哥似乎找到了比打籃球更能激發他興趣的事情。薑離憂接連早退,翹掉數學補習一周,終於在今天被正主撞了個正著,生無可戀地被押到了自習室內。一疊厚得驚人的卷子放在了他麵前。薑離憂對著卷子幹瞪眼,心道,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模卷一,模卷二,隨堂小測五,檢測卷,高三的一診題和二診題,以及你上次沒寫完的作業。”池修雨修長有力的手指在道林紙上依次滑過,有種撫摸情人般的欲感,“一共七套。”“這些……都要做完嗎?”薑離憂聲音艱澀。池修雨的表情似乎在反問:不然呢?薑離憂咬了咬下唇,飽滿的嫣紅唇瓣被咬出了白色的印子。“好吧。”他不情不願道。貝齒鬆開後,印子消失在了嫣紅中。先明麵上答應,然後態度端正一點,表現得認真一點,池修雨總不至於真讓他把卷子做完才放他回家吧?……是不至於,對吧?池修雨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讓薑離憂想摸魚都沒有辦法。他不知道其實麵前的少年,思維早就走偏。池修雨看著他,想起昨晚的夢境。池修雨其實很少做夢。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的夢就很淺,醒來後也記不住。更多的是片段,片段裏有血色的天穹和無垠的冰原。那些片段是在遇見“現在的”薑離憂後才開始連完整的。夢裏,他像往常那樣走過冰原,回到漆黑而宏偉的宮殿。薑離憂抱膝蜷在床上,看起來有點難過,九條尾巴懨懨地把自己圈了起來。“小約瑟芬死了。我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他麵前的,對不對?”他問。“哥哥。”息燼把薑離憂攬進懷裏,親了親他的頭發,輕輕喟歎一聲,“可人人都愛你,這並不是你的錯。”薑離憂埋首在他胸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毫不矜持地哭起來,把息燼肩膀上的衣服都抓得皺巴巴的。還沒來得及哭盡興,忽然聽見啾鳴的鳥叫。薑離憂哭聲止住,從他懷裏抬起頭來,迷茫地看著他,珍珠串兒似的眼淚還在無意識地從泛紅的眼尾墜落。“……你手裏是什麽?”潔白的手指粗魯地揩了一把混著鼻涕的眼淚,他喑啞地問道。息燼低笑一聲,張開手。一隻百靈鳥從他手中飛了出來,灰褐的羽毛,小巧的體型,兩隻黑豆似的圓眼睛,鳥喙張開,發出悅耳的叫聲,在魔龍寬大的掌心中神氣地昂著首。“哥哥,他是幸福的他終於可以在你窗前,當一隻百靈。”……“池修雨?池修雨。這道題怎麽做?”音量提高的呼喚令他回過神來,視野微垂,看見薑離憂把卷子推到他麵前,藕粉色的指尖落在其中一道題上。“這題不是才講過嗎?”他蹙眉。“啊,講過嗎?”薑離憂稍愣了一下,低下頭,有點遲疑,“好像是講過,可我又忘記怎麽做了……”池修雨抽了一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轉著筆:“哪裏不會?”“這裏,我用求和公式算出來的答案沒有對應選項。”薑離憂把草稿本給他看。池修雨低頭,在一個很顯著的錯誤上畫了一個紅圈,薑離憂眯了下眼,他有點近視,於是下意識搬了搬椅子,坐得離他更近些。悠綿的橘子花香縈繞在空氣中。很淡,但存在感卻十分鮮明。這讓池修雨想起上一次在補習教室回去後,鬼使神差地點開了瀏覽器,搜索出橘花味香水挨個下單。世麵上所有橘花味的香水都被他買了個遍,但沒有一款是薑離憂身上的香味。深夜,他麵無表情地把價格高昂的香水一瓶瓶倒進盥洗台水槽中,多種橘花香調濃鬱混合,在冰冷的浴室中蔓延,像刺殺了夏天。後來他才想通一件事,那種似乎是橘花與苦艾混合的特殊香味,並非這世間任何香水的氣味。那是根本無法刻意調製出來,與生俱來的體香,散發自薑離憂的肌骨體膚。獨一無二的,令人著迷的。就像現在。薑離憂趴在桌上計算數字,低著頭,露出一截纖白修長的頸子。他寫一個公式,要對照一次題幹,藕粉色的指尖在卷子留下淺淺的印記。似乎那指尖劃過的印痕,都有著香氣。現在池修雨看見那堆沒來得及丟的空香水瓶,都會覺得自己魔怔。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做?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或者說不願去想明白。這種情緒不受控製的未知讓他有點心浮氣躁。目光落在卷子上,答案又錯了。池修雨蹙眉:“小數點都能標錯,你到底算的什麽東西?”他表情十分不耐,語氣也稱不上友善,薑離憂微微一怔。其實這種錯誤不是薑離憂第一次犯了,他不是不認真,有些人就是顧此失彼,天生就缺數學這根筋。池修雨明明知道,但還是衝他發火了。看著他迷茫又錯愕的眼神,少年心下微頓,隨即嘖了一聲,不耐煩地撓了撓後頸:“算了。”他拉開椅子,提起書包,離開了自習室。直覺告訴他,不能再繼續和薑離憂接觸下去了,理性在叫囂著危險,感性卻在沉溺,他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奇怪。籃球場上,正在打籃球的幾個男生看見他過來都很驚訝:“隊長,你怎麽來了?不是在陪小狐狸嗎?”他們給薑離憂起的外號可多了,小漂亮、小狐狸、小嫂子雖然薑離憂比池修雨要大上半歲,但是小嫂子聽起來就是比嫂子親昵。大家都想和薑離憂親昵。池修雨問喊小狐狸的男生:“投中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