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蕪園老闆示意著一舉酒壺:“楚小哥,你我並不同路,就在這裏分別了。江湖路遠,還請珍重。”


    楚將離起身,看黎若還坐著沒動窩,把他拉了起來,按著一起行了禮,同染纖塵告了別。


    他站在街邊,目送車架絕塵而去,知道自己和那個囚罪自困的女子不會有再見之期了。


    回頭看見黎若盯著街對麵發呆,一副隨遇而安的鎮定自若,頓時氣不打一來,惡狠狠嗔道:“你倒自在。”


    妖非人的瞳色被掩飾在了幻術下,減了幾分詭譎涼薄的冰冷,多了幾分人氣,聞言側目,不解地眨眨眼。


    楚將離一窒,覺得跟他生氣的自己太過愚蠢。


    黎若是妖,他不懂人心。


    他不會明白被迫背井離鄉,不得不隱姓埋名,霎時間一無所有,舉目皆非,對楚將離的打擊。


    最後捕快認了命,不去想無用之事,道:“走吧,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幸好染老闆留了些錢,楚將離想,不然他身無分文,怕是要和黎若露宿街頭。


    一應物什都是楚將離買的,黎若就在旁兩手空空地看著,連搭把手都沒有。


    所幸捕快根本沒指望他做事,拄著拐杖裏裏外外忙活來忙活去,深刻體現了柴米油鹽的瑣細。


    等他忙得差不多,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日頭高照。


    飢腸轆轆的捕快在勉強收拾得能住人的房子裏,瞧了眼坐在窄小的屋裏唯一可坐地方的妖。


    見他坐在床邊老神在在,察覺到目光時一臉無辜地回望,不由得心下嘆氣,無可奈何地自己去做飯。


    熱氣騰騰的飯菜不一會兒上了桌,筋疲力竭的捕快簡單做了幾樣小炒,擱在木桌上。


    桌子是淘來的,不知是幾手貨,經年的油漬深深浸了進去,難分彼此。


    它本就粗劣,放在黎若麵前,對比得簡直慘烈,廉價得人神共憤。


    但不管楚將離也好,黎若也好,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妖別扭地握著筷子,好奇地戳戳冒著熱氣的糙米飯:“給我的?”


    他以一種看珍稀動物的眼神覷著楚將離:“你不知道妖不用進食嗎?吃飯,睡覺,排泄,一切低級的生理需求,隻有人類才會有。”


    “那你活著有什麽意思呢。”楚將離餓得難受,懶得和他爭論,隨口道。


    妖倏地沉默下去。


    捕快狼吞虎咽地扒下幾口飯,抬頭才發現他沒有動筷子:“吃吧,我沒有虐待俘虜的習慣。”


    筷子一指牆角:“所有東西都給你買了一份,反正你是要在這裏久住吧。”


    “你不明白。”黎若道。


    “不吃飯會死,不喝水會死,生病會死,受點小傷也會死。人類,就是這麽脆弱的存在。”


    他的眼瞳閃爍著微光:“但天道、法則,卻為了庇護這樣弱小的人類,驅逐了所有的妖。”


    “數十元會的源妖大戰,挑釁、發動的從來不是妖。但天道化身敗亡後,他們甚至創造了‘死亡’,製造了諸神,對妖族趕盡殺絕。”


    楚將離扒了口飯到嘴裏,咬著筷子無奈道:“我說了,你站得太高,想得太遠,講得東西,我都聽不懂。”


    “事實上,昨天和染老闆告別前的那席話,我就沒聽明白。她以‘平天君’舉例,但那到底是誰呢,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啊。”


    “蛇不可吞象,蜉蝣不可撼樹,為什麽要去想自己距離自己很遙遠的東西呢?”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大部分時候,不觸及底線,我都很知足啊。”


    黎若擰眉,覺得他整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你接觸過了更高遠的世界,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卻甘心固步自封,做一隻井底之蛙?”


    他眉目一動,站了起來:“你知不知道,能捉住一隻妖,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楚將離打斷他:“先讓我把飯吃完好嗎?”


    “我真的很餓了。”


    妖抿唇坐倒,喃喃道“對牛彈琴”之類楚將離覺得無關痛癢的話。


    他安靜地吃完了自己的飯,發現黎若完全沒動,就把他那份收了起來,拿著抹布擦拭著桌麵。


    冷不丁的,妖開口道:“我果然還是討厭你。”


    他冷笑:“既然你要談現實,那麽一切現實的苦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一個瘸了條腿,走路都必須拄拐杖的前捕快,能在人類複雜的世界裏活得有多自在呢?


    他拭目以待。


    第15章 莫測


    楚將離憑著點力氣,在折丹城找到了個巡夜的差事。


    這裏不比鳶城安寧,打更人還要得有些身手,關鍵時能製服幾個小毛賊。


    錄用他的人看他雖然瘸腿,到底習過武,擲點匕首小刀準頭不差,大筆一揮同意了。


    還好奇地問以他的身手腿是怎麽傷成這樣的。


    楚將離笑笑,含糊地說遇了仇家。


    對方頓時對那個素未謀麵的“仇家”肅然起敬,直說沒見過這樣的高人。


    楚將離心想他就在屋頂站著,隻是你不知道,隨口附和了幾句。


    錄用人反應過來,連連向他道歉,得到捕快一個不甚在意的擺手。


    有什麽可在意的呢。


    他傷的是一條腿一隻眼,有人丟的卻是命。


    黎若不肯告知真名,就如楚將離不肯放開困心,兩個不同種族的生靈就隻能繼續耗著。


    折丹挺亂,亂到楚將離並不適應。


    他不值班的時候,被一個乞兒摸走了錢袋,拄著拐杖看犯人兔子般一溜煙躥得飛快,隻得自認倒黴。


    周圍同僚沒能追上,頓時義憤填膺,一齊為他抱不平,反而被楚將離心平氣和勸過去了。


    一個同僚被他勸完後隻是笑:“小哥心腸好,看得開,肯以德報怨。但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份肚量。”


    “我也不是替你心疼那點錢,隻是他若不悔改,一直偷下去,惹上惹不得的人,苦得是他自己。”


    楚將離一怔,覺得他話說的有道理,拄著拐杖找了一圈,沒找到那個乞兒,隻得做罷。


    但事情恰被那個人說著了,過了幾天,一眾彪形大漢揪著一個乞兒往死裏打。


    楚將離認得出不是同一個,但那群人罵罵咧咧說得還是相同的事。


    他看打得太狠,想上去勸止,被同僚拉住,“小哥別管了,那東西不知死活惹上了馬家少爺,腦漿不被打出來就不錯了。”


    “但那個孩子隻是偷了東西,罪不致死。”楚將離道。


    一眾同僚立刻笑了:“哎哎,你不是折丹城的人,所以不知道。城裏馬家是瀾州碎葉城城主的姻親,兩州都吃得開,囂張跋扈慣了,也沒人管得了他們。”


    楚將離低頭站在原地很久,還是往那邊走去了。


    晚上他沒有回棲身的小屋,一直遠遠綴在他後麵的黎若陪他在小山坡上坐了很久,兩個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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