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少年人的臉大半被蒙在被子裏,嘟囔著發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委屈。


    “你沒有,你沒有我叫你你裝聽不見,那隻大鸚鵡叫你你跑得比誰都快。”說到這林之又覺得有點生氣,想著明天一定要把那隻大鸚鵡最顯眼的紅毛拔下來給自己做裝飾。


    “你自己說說,一年到了嗎?”他將被子拉下來,還是怕這便宜徒弟被自己憋死。


    “沒有。”


    “那不就得了。我是你師傅還是你大王,你仔細瞧瞧我這張正人君子的臉,還能騙你不成?一年到了我們馬上就下山去人間。一天都不騙你。”


    “好,靈芝哥哥……謝謝你。”林深心智到底還像個小孩子,那孤獨失語的一百年時光雖說現在看起來好似已經被他遺忘了一樣,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些陰影,讓他總愛把事憋在心裏。每天嘰嘰喳喳的說話,也隻是和那大鸚鵡聊些天南地北早就聽爛了的故事。


    可這些故事裏都沒有出現一根老人參的蹤跡。


    但在麵對林之時,他又總是希望對方能察覺到自己說不出口的小心思。爺爺生死未卜不知蹤跡,隻剩下這個漂亮的前任山大王和自己相依為命。而且對方已經向他一再保證,他也不想再拿些同樣的問題惹人煩。可又總控製不住自己,向這唯一在身邊的人展現出自己的幼稚來。


    現下自己鬧得別扭沒有被嫌棄,還被哄好了,在意了好幾天的事也被承諾了,便也是乖巧的不好意思再鬧脾氣,又偷偷摸摸將先前生硬的語氣換了,想要甜甜的撒個嬌,好讓林之沒有機會再生氣。


    林之又怎麽會聽不出他這故意拗起的聲線,當年在黑風山,每當這隻大蘿蔔犯了錯時,就會拉著他爺爺的手用這樣的聲音撒嬌。除了希望對方不要生氣之外,更多的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向對方尋求安慰的行為。


    於是他伸出手,像當初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睡覺時那樣,捂住了林深的眼睛。那隻骨節分明,掌心帶有一層薄薄的繭的大手瞬間遮住了所有光線。


    此刻的林深被黑暗包圍,卻絲毫沒有感到那長達百年對黑暗的恐懼。他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耳朵隻能聽見林之的心跳和呼吸聲,鼻端是靈芝特有的帶有一絲苦苦的藥味,和他自己有些像。黑暗中五感會變得異常敏銳,他感到自己被林之包圍了。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幾息後便徹底陷入了深層的睡眠。


    林之感覺他的呼吸趨近平緩,偷偷活動了一下自己早已麻痹的半邊身子。


    一年之期已到。


    再怎麽拖延都有麵臨做決定的那一天,雖然知道老人參希望他最好是帶著林深跑得越遠越好,但他也知道林深的脾氣。如果當初下山後一直不知道爺爺身處危險,隻當是出來遊玩便算了。現在讓林深知道可能永遠都見不到爺爺,這孩子不可能乖乖跟他走。況且一定也有人在追查他們的行蹤。


    那還不如主動點。他需要找到老人參。老人參有太多事情瞞著他,雖然對於被隱瞞這件事有點不爽,但是他的命運已經和林深綁在一起了。他沒法將這條線剪開,也下不了手。


    隻要行事注意些,他相信憑他的實力,還是可以護住林深的。


    哪怕是要以命相搏。


    林之站在一旁看著林深依依不捨的和那些鳥兒告別,也沒有催促,因為他此刻正在腦內糾結更重要的一件事——這回下山到底要不要以真容示人。


    不變臉吧,容易被仇家認出來,還容易出事故,那些凡人小姑娘一個個的看見我就哭著喊著要嫁,一點也不矜持。有時候甚至還有男子,可我又不可能和他們在一起,這多傷人啊。


    但變臉吧,那根大蘿蔔又現實到不行,一變醜就不愛搭理我,壞的要死。這一路上沒人說話我還不得把自己悶死。


    糾結來糾結去,還沒等他糾結出個結果呢,林深已經向著他這邊走來了。


    林之剛準備幹脆就破罐破摔,開口問一下林深的意見,就看見他過來,不知為何眼皮猛地一跳。


    “靈芝哥哥,英武說他跟我們一起去,他也要幫我救爺爺。”


    林深每次有求於人時都會用這種天真單純到愚蠢的聲線,次數多了後,林之也有了抵抗力,並且腦袋清醒的開始懷疑這根大蘿蔔會不會其實是黑心的。


    他看著那顏色五彩斑斕的大鸚鵡耀武揚威的站在林深肩頭,豆豆眼還不住的轉來轉去,隻覺一股真氣逆流,恨不能當場就走火入魔。


    叛逆期的孩子想養寵物,可這寵物實在是不可愛。怎麽辦,在線等,十萬火急。


    “小深啊,我們這次下山可不是去玩。你忘了上次嗎,剛下山還不到幾個時辰,我就暈了一百年,實在是太危險了!英武是你的好朋友,你怎麽忍心讓他冒著生命危險陪你一起呢。”林之自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教科書般的模範家長。


    “嘎嘎!我會飛!飛!飛!耳朵也好!好!好!還會說人話!話!話!消息來源可靠!靠!靠!永遠掌握江湖一線消息!息!息!是最好的偵察兵!兵!兵!”


    英武拍著大翅膀,有點激動,鳥毛都落了一根在林深頭上。


    雖然林之總是想嚐嚐烤鸚鵡的滋味,但不得不說,這隻煩人鳥其實幫了他很大的忙,在他修煉時代替他陪伴林深,為了讓能重新開口的林深多練習說話,他聽了大概幾百年林深在黑風山上時的故事。可這小人參的生活實在是無聊,耳朵都要磨出老繭來了,也就林之來了之後那些年還稍微有趣點。


    這隻大鸚鵡能讓林深有一點點感覺到自己像是還呆在黑風山上沒有離開過。


    可這隻鳥說話的斷句方式實在是太奇葩了!


    “靈芝哥哥,英武說他不想再呆在這裏了,這裏隻有他一隻鸚鵡,這麽些年隻等到了一個我能陪他說說話。他說想跟著我們一起出去看看,等找到一隻看對眼的母鸚鵡後他就走。可以嗎?”


    林之對林深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內疚感。表麵看起來他才是最倒黴那個,莫名其妙攬了這麽大一個責任在肩頭。可實際上,他當時答應老人參是為了還老人參的恩情。他安穩的在黑風山生活那麽多年,還當上了山大王,日子順風順水。可誰都心知肚明,這年輕的新大王是個掛名的,真正保護黑風山的,還是那老人參。


    可他沒做好。他讓林深擔驚受怕了一百年,啞了一百年。幸虧林深最後恢復了,不然他真的沒有臉見老人參。


    於是每每林深認真的求他個什麽事情的時候,他雖然心裏幾百個不樂意,嘴上卻總是不受控製的就會答應。


    教科書般溺愛孩子的家長。


    可林之有條件,那就是讓林深不要再叫他靈芝哥哥,也不要叫大王。還是叫他師傅。是的,喜新厭舊的林之又想換個設定,不來兄弟了,變成師傅帶著小徒弟出來歷練的故事。


    因為每次聽到靈芝哥哥這四個字,對林之來說,伴隨著的就是自己腦子不清醒地對林深的要求做出退步。他曾經偷偷吐槽過老人參精溺愛的教育方式很有問題,結果現在自己簡直是在步後塵,於是為了不打臉,他想出了這麽一個自認為絕妙的妙招。而不要叫大王則是因為歲數又長了一百零一歲的林之終於意識到了這個稱呼的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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