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嗡了能有半個世紀,藍色的天空才終於又一點點被加載了出來。


    據林之說,這是他們在開例會,每隻馬蜂都必須在大家麵前作報告,提一個如何才能釀出蜜來的建議,然後它們再四散去找花朵實驗。現在已經快入冬了,這意味著這是他們今年最後一次開會,至少這個冬天他們不會像今天這樣大麵積全體出現了。


    而林之和林深也暫時在這裏落了腳。


    最多一年。


    這是林之對林深的保證。


    我如此有天賦,這裏靈氣又純淨充足,一年時間恢復功力甚至再進一階簡直妥妥的。


    可他答應了林深一年之後就要下山找爺爺,而老人參的初衷又是讓他帶著小人參遠離自己和危險。兩邊為難。拖延症患者林之決定用一年的時間來想想該怎麽辦。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他抹了把老淚,又抱緊了自己。


    “蹲好了蹲好了,背挺起來,屁股撅起來,不準噘嘴!”


    天剛擦亮,整個馬蜂窩山都被林之中氣十足的口號聲吵醒了,如果不是實在打不過,林之這會兒百分之百已經在酒罈子裏了。


    這些早起的鳥兒們每天早上飛過林之所在的洞口時都能看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在紮馬步,旁邊則站著一位美若仙人的青年。可青年脾氣好像不太好,每次見著他,他手裏都拿著一根竹鞭。


    體罰是犯法的。


    可鳥兒們也隻敢在背後八卦,他們倒是誰也沒見過青年的鞭子真的打到少年身上過。但這還是無法控製地心疼這個長得白嫩嫩水靈靈,一看就討長輩喜歡的少年。


    少年紮馬步的姿勢非常標準,卻總是閉著眼睛,也從來沒有對青年的各種挑釁回過嘴。善於腦補的鳥兒們便認為,這是青年不知從哪裏帶回來的又盲又啞的可憐孩子,同情心更甚,每天輪流來給紮著馬步的少年唱歌。


    而此時這位在鳥兒們心裏已經可憐到不行的少年,一不小心打起了呼嚕。


    “林深!!!!!”


    山林間鳥雀驚起,樹枝上的積雪都落了三層。


    少年則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張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是標準的杏眼,又大又圓,極其明亮,絲毫看不出是失明之人。每日剛唱五分鍾就被林之趕走的鳥兒們還是第一次看見少年張開眼睛,一下子又是驚訝又是驚喜,連忙撲棱著翅膀去給其他鳥兒傳這個新鮮的八卦。


    而林深依舊保持著紮馬步的姿勢。他帶著點疑惑和被嚇到的神情看向林之,眼角還泛著紅,蘊著一滴要掉不掉的淚,看起來反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還沒委屈一秒,又反應過來什麽似的,那疑惑的目光瞬間變得心虛起來,一下子逃離了林之的視線,牢牢釘在了遠處一塊不知名的石頭上,盡可能的讓表情顯得認真嚴肅。


    “……”


    林之對著天空用盡全力翻了一個此生最大的白眼。


    林之其實並不知道要如何教導林深,這不是因為他本事不夠,而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兩個物種啊!物種不同要怎麽互教武功!


    他們中草藥界的妖怪不像人類修士,分這個門派那個功法,而是有著自己種族的修煉方法,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吸收著天地靈氣,時機到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可林深顯然一臉狀況外。


    老人參精這個摳門的,走的時候連本秘籍都沒有留下,怎麽教,怎麽教?!無奈之下林之隻好教一些深受人類修士喜愛練習的基礎招式,畢竟基礎打得特別牢特別牛也是種本事,等找到老人參精後再配合上心法,不就齊活了嗎。況且林之也沒指望林深能派上什麽用場,除了基本功外,更多的還是教他怎麽逃跑保住自己的小命。


    於是每天,林深苦練基本功,林之則練自己本派的靈芝神功。


    當人有目標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很快,明明天蒙蒙亮時就起來練功了,這一天還沒覺出味兒來,天就又黑了。而每當天黑後,林深都會自覺抱著自己的被子滾到林之的床上。


    習慣性的順著林深後腦勺毛茸茸的頭髮,林之想,等找到了老人參精,一定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


    而這件事又是怎麽開始的呢?


    當日,林之醒來後,除了發現林深不會說話了之外,還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林深變得異常怕黑。


    在他暈過去的那一百年裏,一開始林深隻會守著他,而天黑之後則是猛獸們的狂歡時間,各種動物的叫聲都在山穀間飄蕩,那座山雖說活物少,可少卻不代表沒有。尤其此刻的林深毫無安全感,在這明顯不同於以往熟悉的黑風山民眾的吼叫麵前,林深害怕了,而他當時剛化形,甚至不懂得要怎麽生火。


    當他們決定在馬蜂窩山暫時住下來之後,林之領著林深回了自己當年住過的山洞。洞的內部很大,林之發現自己當年用的東西竟然都還在,隻是落了不少灰塵。他隨意收拾了一下,隔出了兩塊地方。林深當時跟在後麵什麽也沒說,卻在入夜後悄悄抱著自己的枕頭爬到了林之的床上。


    他自認為小心翼翼沒有驚動到對方,也沒有掀開被子,隻是悄悄地在那大床的邊上占了一點點位置,把自己小心蜷縮起來。他雖已是修長的少年身體,卻因為過於瘦削,此刻看起來卻還是小小一團,仿佛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床去。


    林之在他開始有動作的那一刻就醒了,一直眯縫著眼睛看他,此時無奈的嘆了口氣,長臂一伸,將林深撈了過來,塞進了被子裏。


    林深嚇得僵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林之,也不知想說些什麽,可即使他想說,也無法開口。


    林深現在已經是個半大少年,林之將他拉入懷裏之前想的還是當年那小人參精的樣子,等真拉進懷裏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拉了個小孩子在懷裏。


    那少年呆了一刻便開始微微掙紮,似乎想要掙脫林之那不太舒服的懷抱,可林之沒有再將人放開。


    他伸出手摸索,隨後捂住了林深的眼睛。


    那隻手骨節分明,是成年人的手,蓋在林深的眼睛上便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以前在黑風山上,林深還沒有化形的時候總喜歡趁他不注意就用自己的根須纏住他的手指求他陪自己玩上那麽一會兒。


    “乖,睡覺。”手的主人在林深耳邊輕輕說。


    他感覺掌心被少年的睫毛劃了一下,然後就濕了。


    林之雖然不怎麽明白當年那個嚷嚷著自己上百歲了是大人了,要有自己的小房間自己的小床的人參精是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粘人的,但他大抵也能猜到些原因來。


    於是懟天懟地老子天下第一最近還有些容易傷感的林之心又軟了軟。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麵時林深說他是大蘑菇的樣子。那時候林深還沒有化形,整天就一副人參樣子在山裏瘋跑,被自己三言兩語就忽悠的相信了自己是根大蘿蔔。


    完了,帶孩子果然帶出感情來了,也不知道現在的世道帶著拖油瓶的黃金單身靈芝能不能娶著媳婦。


    林之又抹了一把老淚,先抱緊了林深,然後抱緊了自己。


    日復一日。


    林子裏那條被凍住的河又開始歡快的奔騰起來,被白雪覆蓋了一整個冬天的馬蜂窩山也漸漸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春天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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