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擔心魔王鬧出了什麽事兒以後會牽連到勇者自己和他的朋友們。


    顯然,勇者絕不是願意獨自承擔麻煩的人,他得找人幫幫忙。


    鞋跟踏在磚石鋪成的地麵上,有規律地輕敲出單薄的聲響——這一次難得沒有人尾隨。


    勇者從容地在牆與牆間的陰影處行走,偶爾抬頭看看被房屋尖頂切開一個豁口的月亮來校正自己的方向。


    全國的房子都有尖尖的屋頂,這與當地氣候有關。然而尖屋頂的國王城堡和尖屋頂的貧民窟矮房完全是兩個極端,絕對沒有人會將它們認錯。


    隻有當夜色織成網,將所有景物一股腦兒地兜進黑暗中以後,它們看上去才會有那麽一點兒相像。甜香抑或是腐壞都緊挨著掩蓋進宵禁中的死寂之下。


    忽然,有人將甜香與腐壞糅合到了一塊兒——銀白的刀刃割破空氣,又緊隨著一聲鈍響沒入肢體。


    勇者像轉一支筆那樣讓他剛剛順來的匕首在手中轉了一圈,而後反手握住刀柄。


    他殺死了最後一個或許會打破這靜謐環境的人,並且換上了那人的衣服。勇者看著手上沾染的血跡略蹙了蹙眉,而後探出舌尖舔舐幹淨指間的血液。保證全身上下都還算幹淨妥帖,起碼不至於有血跡來嚇壞擁有脆弱心髒的傢夥以後,他禮貌地用指節輕輕敲了敲公主的臥房門。


    被吵醒的公主神色不悅,但她還是披上了外衣,打開門。她皺著眉看著麵前高大的傢夥,實在想不通為什麽一個侍衛要在夜半時分敲響自己的房門。


    她在心裏想,假如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她一定要把這個蠢貨的腦袋割下來!要知道,國王很老了。這意味著要有新王繼位,作為國王獨子的公主正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加冕禮而煩心呢。她一點兒都沒準備好去做個女王,而且直到現在為止,她的心裏都還滿滿地裝著一個被派去征打魔王的可憐囚徒,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您似乎不太高興,我的好姑娘。”侍衛輕佻的稱呼讓公主蹙起了眉,但又感覺很熟悉。這時候一直垂首的侍衛略微頷首,露出那張英俊的臉,恰到好處的戲謔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公主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震驚地捂住了嘴,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她反覆打量勇者,甚至大膽地湊上前,踮著腳尖用雙手輕輕捧起勇者的臉端詳著。在確認了勇者的身份以後,她將唇緊緊貼在勇者的麵頰上親了好幾下,整個人幾乎要幸福得昏死過去。


    勇者安撫地拍了拍公主的背部,眼角的餘光仍警惕地觀察四周。暴露在走廊上令他感覺很不自在,但這時候貿然提醒公主可不是紳士所為。


    好在,公主的狀態恢復得很快。她顧不上說其它的,轉頭四下看了看(她當然什麽也看不到,因為勇者把有可能撞見這一幕的人都幹掉了),連忙把勇者一把拽進房間,然後鎖上了門——剛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她非常後悔自己因為一時莽撞而收留了一個囚徒,但瘋狂跳動的心似乎感染了大腦,肢體違背了理智的一切意願,它們根本不聽使喚。


    “我一定是在做夢,喬。”公主哽咽著,她的淚水簡直像決堤一般落下,落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她緊緊抓住勇者的衣裳,“要知道,在我的夢境中,你的臉多麽清晰啊!可現實呢?我最後一次在長桌上見到你,相隔那麽遠,我看不清、也聽不清。是我的愛害了你嗎?可我那麽喜歡你,又怎麽能控製呢?”


    “這不是夢,親愛的,冷靜下來。”扮成侍衛的勇者脫下了高高的帽子,他俯身抬手輕輕地拭去公主的眼淚。假如魔王在這兒,一定會氣到昏厥——勇者從未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對他說話。


    “我回來了,為了你。”


    “天哪……”公主紅著麵頰,不敢置信地攥緊了領口,“你願意留下來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這裏的公主和童話裏的公主不太一樣。她同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於是便沉浸在這糖果一般甜蜜的毒藥裏。她高傲且張揚,有那麽一丁點兒可憐的智慧,還有著不得了的癡情,算是好事也是壞事。這其實是勇者遭遇的所有不幸中的最大不幸,不過,這就是後話了。


    “我當然願意。但是——事實上,我並未殺死魔王。他將人類當作玩物,現在正要把我捉回去呢。我必須要想辦法逃開,否則就要在那片不見天日的森林中度過餘生了。”


    勇者說完,又搖了搖頭,向後退了半步,“我並不是來尋求幫助,這事兒又有誰能幫的了我呢?何況你即將登基加冕,我不該給你帶來麻煩的。我來這兒隻是想見見你,畢竟這或許真的就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


    公主張了張口,她之前將事情想得過於簡單,在知道真相後又幾乎要退卻。


    她並不是不願意幫助自己的愛人,可正如他所說,在這麽敏感的時期,容不得一點差錯。公主蹙緊眉,幾乎把後槽牙咬碎——然而,說心裏話,對於一個懷春少女來說,國家和愛人,她寧願選擇這失而復得的後者:“……我可以幫助你!”


    “你不能。”


    嗤笑聲在窗邊響起。魔王閑散地倚靠在公主的窗台上,玩味地打了個響指,指尖竄起一叢白色的火焰。他往前走了幾步,指尖虛指向公主,火舌幾乎要舔舐到她的臉。


    “你知道嗎,小姐。你的男人把毒藥藏在唇齒間。這可不是什麽磊落的做法,我著了道,但那又怎樣呢?它不能對我造成分毫的影響。”魔王頷首,帶著一貫的狡黠笑容,垂眸凝視一旁的勇者,“麵對魔王,你們無能為力。”


    “到我的身邊來,我的愛人。”魔王對勇者說,“我需要一點兒安慰。否則我真怕一不留神就殺了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第二十一章】


    勇者麵色發白,倒不是因為什麽見鬼的屈辱。天知道那些幾乎能藥暈一頭牛犢的迷藥竟然對魔王隻有一點作用!他本想著可以慫恿對自己一見鍾情,緊接著就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公主派遣一個軍隊去盡可能地阻礙魔王,最好能拖延一時半刻,使他有機會趁亂離開。不過現在魔王提前醒來,他的計劃就完全泡湯了——勇者甚至隱約感覺脖頸又有點兒疼。


    “你不該用我來威脅他,魔王。”公主昂起了頭顱,勉強地做出不屑的表情,“……你盡可以殺死我!與其眼睜睜看他為了我被你折辱,不如使我先躺進棺材!”


    公主假裝無畏地昂起了天鵝般細嫩的脖頸,當然,她的尖諷也宛如一隻鵝那般響亮,幾乎像利刃一般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勇者知道她試圖將衛兵引來。


    如果公主麵前的是個擅闖皇宮的危險分子,或許這還能起到一點兒作用。然而,現在坐在窗沿上的人是魔王。‘魔王’可不僅是個稱呼,更是絕對的實力的象徵。這意味著,無論來了多少個衛兵都隻有送死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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