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離開這裏……快!”


    四麵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仿佛有光。那光忽閃忽滅,渾圓而犀利,如一雙貓兒眼。


    驀然間,那光直撲眼前,黃黃綠綠攝人心魄。


    竟真是一雙貓兒眼!


    我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大汗淋漓。


    多麽可怕的夢,魂兒都要破開。


    我下床穿鞋,走到梳妝鏡旁一瞧,才驚覺髮鬢濕了一半。


    刷牙洗臉更換衣裳後,我走出院子,嗬,種下的花兒已經長好,花苞飽滿欲滴,多麽可愛。


    人類的世界真是美好。


    忽而有人敲門,我興興然跑去開,老舊的木門吱呀吱呀剝落幾許碎屑,如塵埃及地。


    “青眠,我們快走吧,要遲到了!”


    門外是同班的同學唐玲玲,上身一襲蔥白衫子,高領圈,荷葉邊袖,下身百褶黑裙。自從孫總統帶領中華統一以來,上海滿城的學生都著上了這樣的服裝,好不好看我說不準,但人類真是喜愛亦步亦趨的生物。


    民國七年,我是青眠。


    人類有傳,神的送信使者是一青色的鳥,每年往返天上人間,傳遞玄黃莽蒼之訊息。此鳥兒眼似海藍寶,毛如青絲,一雙玲瓏翅纖細卻有力,法力無邊。


    我,便是他們口中青鳥。


    數十年前,神於堂前問,誰願當這天凡送信使,我自告奮勇。神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他隻是問,青眠,年輕如你,可經得住人間情愛誘惑?當時我笑,凡間愚昧,人類自私險惡,怎可能使我眷戀!


    現在想來,人類也並非一無可取,如唐玲玲,她雖思想陳舊狹隘,免不了人類的劣根性,但總歸待我不差。


    唐玲玲像許多上海的女孩子一般,單純,不諳世事,念著書,仰慕著那些參加戰亂運動的青年,然後幻想未來的愛情。


    人類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恃強淩弱,明明奉行著霸主強權,卻非要口口聲聲說為了平等。強者為王有什麽不好,我們天界不也是如此?有了天威人才不敢犯上作亂,有力量鎮壓才不會有無謂爭鬥。


    嗬,說多徒勞,人類愚昧,怎會知曉。


    前幾日上庭傳信,神問我,人間如何。


    我答,神州戰亂,哀鴻遍野。


    神不語,隻是揮手讓我退下。我不知他心裏如何想,麵對大片生靈塗炭,身為蒼茫之首的他,可會有一絲動容?


    正胡亂想了些東西,這邊廂唐玲玲已急急喚我。


    “青眠,還不快走,遲到了格致老師又要責罰我們。”


    我含糊應了,拿上書包隨她出門。


    上海很亂,人人形色匆忙,乍眼看絕對分不清那是什麽人,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青眠,你知道嗎,學堂裏來了新的同學,據說有個模樣可俊了。”


    我笑,打趣她:“俊又怎麽了,可比得上你的張少帥?”


    玲玲白我一眼:“這哪能拿來比,少帥是少帥……你啊,青眠你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


    情趣?嗬,那是戀人才玩兒的遊戲。


    我與玲玲匆匆吃了早點,趕到學堂。


    先生在整理講義,身旁站了一個看上去很是清俊的男生。


    踏進門口的時候,他抬起頭看我一眼,朝我笑,眉梢眼角沒有半點羞澀。


    先生見我們來齊,便清清喉嚨,伸手搭上男生肩膀:“同學們,這是新來的林染同學,他剛從西洋轉學回來,大家要好好相處。”


    男生彎腰鞠躬,姿態很是謙恭。他皮膚很黑,看起來十分健康,眼睛尤其地亮,令我想起神手中的光芒。


    先生將他安排到我的座位旁,開始講課。


    他坐下,漸漸挨過來,我下意識挪開,但並沒有看他。


    “青眠。”他忽然低聲喚我名,“真是好聽,全然沒有上海的喧囂氣兒。”


    我微微一怔,抬起頭,卻見他挨近來瞧我的功課本子。


    “青眠……”他忽而又笑,“讓我想起貝莉呂的青鳥,多麽可愛。”


    我又是一怔,詫異他的聰慧,但我也隻是牽了牽嘴角,始終沒有與他說話。


    放學後我與玲玲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想起遺漏了東西,於是隻能折返去拿。回到學堂,驚訝地發現那名新來的男生竟也在。他坐在窗口邊,麵前搭了三角的木架,架上平鋪了一幅畫,陽光落在上頭,微微泛了亮澤。


    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林染馬上擱下手中畫筆,站起身朝我們揚眉。


    “啊,貝莉呂小姐。”


    我亦忍不住微笑,他竟真把我當做青鳥,多麽有趣。


    於是我也朝他點頭:“你好,基奇。”


    基奇是《青鳥》中那個尋找仙女的小男孩。


    聽得我回答,林染似乎有幾絲愉悅,他挪開椅子,邀我倆上前。我走過去,但見那畫紙上塗抹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而白色上又有幾抹極輕微極輕微的藍。


    “啊,是雪!”唐玲玲在我耳邊雀躍。


    磅礴的積雪,鋪蓋了大地蒼穹,窒息了萬物,卻仍是不滿足一般要穿破畫紙蔓延出來。


    我驚訝:“你在畫什麽?”


    “臘梅。”林染很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隻有最磅礴的雪才能襯托那樣艷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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