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永——遠陪伴你,愛護你!)


    想到這裏,她有些啞然失笑。“是的,我在擔心什麽呢?”她自言自語。


    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照過高大的楊蠟樹,將它們參差斑駁的陰影投映到了大地,這一切看似與地麵在完成一次神聖的晚安道別。


    “太陽親吻了大地!”她想到。心頭頓時灑滿了金色的陽光,在這樣恬靜安詳的黃昏會有什麽讓人感到擔心的呢!更何況她擁有著他最神聖和不可褻瀆的愛的諾言。


    “我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她這樣想著,身影逐漸消失在了暮色中。


    4


    今夜註定是鄭之桐一生中最難渡過的一個夜晚,他的內心有如兩頭野獸在互相拚命地撕咬。或許就在今夜,他需要做出一些決定,一些影響和左右他未來命運的決定。他的內心從來沒有這樣的痛苦和掙紮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他的腦子裏,整晚都在迴響著裴多菲的這首名詩。這詩中的”自由”對他來講不正是自己用盡全力所追求的理想和抱負嗎?!為了實現這一人生中最大的追求和目標,有什麽是不能捨棄的呢?哪怕是那令人纏綿悱惻的所謂愛情,愛情或許還可以重新煥發青春,可對自己醫學事業的勃勃雄心和滿腔的抱負呢?或許錯過了將永不再來。十年文革,他錯過的還少嗎!他錯過太多,人生還能有幾個十年?一想到自己的家庭出生問題,他頓時感到心如死灰,腦門冒汗脊椎發涼。而今天李艷紅的到來卻讓他在這種深深的恐懼與失落中似乎看到了一縷前途與光明。今天李艷紅所對他所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震撼著他,都對他產生了難以抗拒的魔力,他甚至現在才在心裏從新認真地回憶和審視起李艷紅的模樣,他似乎發現自己在今天之前好像就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她,他幾乎記不清楚她具體長的什麽模樣,直到今天,直到現在,他忽然覺得李艷紅其實長的並不難看,但非不難看,她簡直就是很美,美到令人無法呼吸,不敢正視!他奇怪自己以前怎麽就從來沒有注意到呢?


    有一刻他被自己的這種想法所震驚了,他忽然從內心深處生起了一種對自己難以名狀的厭惡和鄙夷感。


    他長長籲了一口氣,轉身靠到了床頭的被子上,兩眼沒有目的地直直盯著天花板。


    “之桐,我們可以一起回省城,你甚至可以出國去進一步的提高和深造!隻要我們具備符合組織要求的條件!”


    李艷紅充滿誘惑力的話語和表情又再次浮上了他的腦海。


    “你知道,之桐,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喜歡你,欽佩你!如果你願意,我們,我們可以組成共同幸福的家庭!”李艷紅滿臉紅霞,卻語氣堅決的表白再次讓他的心動搖了起來。


    “艷紅,你怎麽會突然想到這些呢?”他言不由衷地說了句。


    突然他也被自己對她的這一稱呼給呆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將一直覺得別扭的稱呼那麽自然地脫口而出,但他卻分明看見她的眉宇間露出了下意識地一絲笑意。


    (你失敗了,內心的脆弱會讓你變得軟弱!)


    “怎麽是突然想到的呢,其實,這種想法在我認識你的早些時候就已經有了,隻是,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再說總感覺條件一直也不太成熟,所以我,我......”李艷紅略顯羞澀地垂下了頭。


    “是嗎?那,那現在是合適的時間了?”他的話以其是在問她,更像是在問自己。


    “是的,因為,因為我想幫你,我知道你一直最想要的是什麽!”她豁然抬頭望著他。


    在那一刻鄭之桐仿佛被人在心口上踢了一腳,他竟一時無言以對。有如被赤裸裸地昭示在眾目睽睽的陽光下,一臉熱浪滾過他的麵頰。但李艷紅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眼中隻流淌著熱切的單純與誠摯。


    也就在這一刻,廖琳笑意盈盈的模樣也一下子跳進了他的心房,他甚至聞到了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


    “你不能拋下她,你是那麽深切地愛著她!”他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吶喊。


    就在幾天前,他們還正式討論了結婚生子組成家庭的問題,言猶在耳,可今夜,就在今夜,所有的風花雪月,山盟海誓忽然在一瞬間全都坍塌消失了。感情在冷酷的理智於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不堪一擊。


    “我願意用我的一生來愛護你,照顧你,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這些話,他就感到一陣氣短心虛,這些他當時確確實實來自於真心誠意的表白現在儼然成了一堆笑話,在無情地嘲諷抽打著他惶然不安的靈魂。


    (是的,你愛過她,但你真正愛的人卻隻是你自己!)


    想到這裏,一種深沉綿長的痛苦慢慢爬滿了他的心頭,廖琳和李艷紅的身影交替出現在他的腦海......


    最終他竟在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做了個夢。


    在漫山遍野的梅花林中,他忽然在梅林深處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漆黑的長髮披散在暗紅色的毛衣上,“是琳琳。”他想,他拚命地想喊住她,但紅衣女人卻似根本沒有聽到,她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花海的更深處。”她怎麽不理我?”他的心裏充滿了疑惑,念頭閃過他便快步追了上去。可突然他發現自己來到廖家老宅的一條似曾相識的幽長迴廊中,走盡廊道,他抬腿跨進了一間大屋,猛一抬頭,才發現這赫然竟是一間鬼氣森森的靈堂,高高的供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各式靈牌,他一眼,看到中間一個無字靈牌上掛著一串他所熟悉的玉梅花掛鏈。“是琳琳的玉梅花!不是已經在那個雨夜丟失了嗎?原來在這裏。”他想道。剛欲伸手將其取下來,忽然耳後傳來一聲陰瘮瘮地聲音。“——你會永遠陪著我嗎?”。雖然在夢中,但他依然感到受到一陣透骨的寒氣,他霍然轉身,便看到了離他不遠的格子門前一個紅衣女人正背對自己靜靜地佇立著。“琳琳,是你嗎?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向她靠了過去,女人卻依然沒有反應,就在他的手指搭上了女人肩膀的一瞬間,世界仿佛一下子在他的呼吸裏凝固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塊千年寒冰上,她的身體透出刺骨的冰冷,這種冰冷直達他的心底最深處。而也就在這一刻,女人緩緩轉過身子,她的懷裏抱著一個繈褓。昏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臉,女人忽然慢慢抬起雙臂將繈褓送到了自己胸前,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低頭一看,繈褓中的嬰兒竟有著一張慘白麻木的成人的臉,更可怕的是他發現這嬰兒霍然就是他自己。即使在睡夢中,鄭之桐依然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他一抬手便將繈褓甩了出去,“撲”一聲悶響,一顆頭顱滾了出來,那顆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頭在地磚上翻了幾個跟頭,最後停在了牆角,緊接著眼皮一翻雙眼死死地盯住了自己,頭顱的表情露出了一種近似於古怪的笑容。在這一刻,鄭之桐幾乎要背過氣去,那女人卻已慢慢走出了靈堂,當她即將消失在門口的一瞬間,鄭之桐看到她向自己轉過臉龐。“——她沒有眼睛。”他腦袋中隻閃過這一念頭,女人便消失了。而在更深重的黑暗深處,一雙血紅色的小眼睛正閃著狡黠的光死死盯著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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