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哩吃碗肉——那還用說。見麵分半,給你切一份?”


    “說哪裏話,哥哥把我當什麽人啦?看我像銑吃銑喝的人嗎?不過嗎?”


    幸福問:“不過什麽?”


    “俗話說‘一人不喝酒,兩人不打牌’,要是哥哥留下來,由我陪您喝兩杯,那還可以。”


    “這個麽?”幸福想了一下說:“一年到頭,難得遇到和老弟喝酒的機會。一年中間,蒙老弟瞧得起,不知道來打擾了多少回。今天隻當我專程來謝你的。”說著把酒肉掂到屋裏。苟屁在心中好笑:“我哪兒是瞧得起你,是瞧得起你老婆。”


    苟屁心中藏鬼,留著量。幸福是實誠人,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趴桌上昏昏入睡。苟屁背著手在他身後踱著步,突然眼珠一轉,有了計策。“饒大哥,饒大哥”,苟屁晃晃幸福的肩膀,喊了兩聲,見他沒反應。“饒大哥,走,上床睡去!”他蹲到幸福腿側,把他轉到自己脊樑上,背起來走出工棚,一步步挪上窯頂。苟屁手一鬆,幸福“咕咚”掉地上,“骨碌碌”滾到窯邊緣,還好,停住了。


    窯裏正燒著石灰,火焰方熾。苟屁良心盡喪,眼盯幸福,凶光畢現。熱氣把幸福燎醒了三分,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童貞,你好燙噢!裏邊更不讓我活!”聽到“童貞”兩個字,苟屁堅定了殺心。他手搭涼棚往四野裏張望再三,確定無人,照幸福腰眼惡狠狠地踹了一腳。可憐的幸福飛入窯內,在石灰上蹦跳——奔跑——打滾——扭動——蜷縮,最後停止了掙紮,不動了。


    苟屁跑下去,在窯洞裏狠添了幾杴煤,燒了一會兒,直到幸福沒煙沒味了,又用長釺子把他的骨節搗碎,混入石灰。他坐那兒吸了一會兒煙,想想不對,又潛回柳溝,偷了一隻大山羊牽回九裏崗,踢入窯中,造了一個山羊誤墜石灰窯而燒死的假象。


    話說黑太陽一夥現在(1978年)都是七、八歲的孩子,萬山、巴山十三、十四歲了。三十晚上協起家的大山羊走失了。初一早上,協起約小夥伴們一起上山幫他尋找亡羊。他們找遍了山山嶺嶺,也沒見一根羊毛。隨後的倆仨月,孩子們都天天在山上轉悠,一是玩,二是找羊。今天還是這個目的,但仍沒有結果,於是大家都很泄氣,坐在一個陡坡上歇歇。


    巴山是個出了名的瞌睡包,一坐那兒就頭伏膝蓋睡著了。萬山腦袋裏突然壞水一湧,決定搞他的惡作劇。他轉到巴山身後,照他屁股就是一腳,一下把他踢醒了。巴山兩手一支岔1坐直身子,像滑滑梯一樣向坡下衝去,到中間屁股還被什麽東西掛了一下,疼得要命。他咬牙忍住疼痛,滑到山腳,一骨碌爬起來,轉身朝上,裝了一臉高興的樣子,一手卻背到身後捂屁股上的傷口。


    協起大聲問:“好玩嗎?”這正是巴山料到他們要問的問題。他大聲沖山上喊:“好玩,好玩得狠!我建議你們坐一溜串兒,‘開火車’下來肯定更好玩!小芽茬膽子小,慢慢走下來。”


    大夥都願意嚐試一回“開火車”的滋味,於是坐了一長串,萬山在最頭前,把蹬在樹根上的腳一撤,一行人歡呼著滑下去。滑到中間時接連發出“哎喲我的屁股”的慘叫。到了山根,大夥兒狼狽地爬起來,都齜牙咧嘴地各捂各的屁股。萬山轉到巴山身後,突然把他擋屁股的手挪開,指著他的傷口說:“大夥兒看,他先劃了口子,還學龐統獻連環計,害得我們都給他陪罪。”


    夢酒說:“揍他!”於是大夥兒你一拳他一腳,把巴山打爬那兒了。臨走,夢酒說:“叫你騙我們說‘好玩’,我叫你‘好疼’!”照準巴山的傷口擰了一腳,疼得他在地上猛抽搐,啃了一嘴泥巴。大夥兒喊著“狼來了”衝出山穀。小芽茬跑了兩步,想到巴山對自己的好,轉身回來攙他。


    他倆走了兩步,巴山停住說:“我渾身疼,爬不了山了,麻煩你上去找找,看是什麽玩意給我們劃的口子。”小芽茬點點頭,沿著他們下滑的痕跡往上找,在半坡處兒發現一個鐵尖兒,摳出來竟是一顆子彈。她高興地拿下來給巴山看。巴山揪了一把麥苗把泥土擰掉,舉到眼前端詳道:“這麽長,肯定是機槍子彈!”他倆傳看著子彈,緩緩地往回走。


    黑太陽一夥嚎著“狼來了”跑了一陣子,累了,便勾肩搭背地緩緩而行。有的吹著口哨,有的唱著《五個紅孩兒》歌曲。黑太陽學吹口哨,怎麽也吹不響,“處處”的漏風聲像燃鞭引。夢酒說:“俗話說‘要想口哨響,垢甲噱二兩’,隻要一個勁地吹,總有一下會響。”


    初春天氣,乍暖還寒,山巒像一位穿著褐色舊衣的老人,非常頹廢地蹲在一隅,那太陽是他的菸袋鍋兒,散發著遙遠而無濟於事的溫暖。被踩亮的山路則是他老人家腰間的褡褳。一輛滿載生石灰的汽車從他的“褡褳”上開來,追上黑太陽一夥時顛下一大塊石灰。黑太陽捧起石灰塊說:“聽說這能煮雞蛋,我們又有新鮮玩意玩嘮!”啊嗚湊近瞅了瞅,指著上麵的油漬說:“這多象人手的形狀啊!”他弟弟鴨乎說:“咋可能,我看倒象羊耳朵的形狀。”協起悲哀地說:“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家的羊算是永遠找不回來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太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齊全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齊全盟並收藏黑太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