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店東忙道:“小事,小事,老朽一定吩咐他們照辦,壯士放心便了……”站了起來,秋窩拱拱手,道:“如此,有勞老先生了。”


    者店東也急忙站起,殷勤地道:“壯士不再坐會,用過晚膳再走麽?”


    微微一笑,秋離道:“心領了。”


    大步踏出,在老店東的相送下,離開了這家錢莊,現在,池第一步要找個地方先吃頓舒服的晚飯!


    在大街上略一遊逛,他已選中了一家比較僻靜些的小館子,沒有考慮,他走了進去便挑了個座頭坐下;要了吃的東西以後,他開始閉上雙眼,默默養起神來。


    心裏想著很多事,腦子裏也映著一幅幅的畫麵,那些畫麵,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切,有的遙遠,有的帶著歡笑,有的便沾著淚痕;而這些景象中全有著他,無論是那一種情韻,那一樁感觸,就也扯動著他的心弦,他沉迷在回憶裏,往往,他也伯也喜歡沉迷其中,尤其是在他孤單的時候……忽然,在秋離陷入自我沉思的境域中時,他的座位右側,在一道矮屏風的掩遮下,有一陣低細的語聲驚動了他。


    “……老五,你不會弄錯吧?可的確是明日淩晨起鏢?”


    一個沙啞的破鑼嗓子回道:“不會錯的,我是親自從他們一個參與明晨押鏢的師傅口裏套出來的消息,那小子三杯黃湯一灌,連他奶奶祖上家譜也全能給背出來……”低細的口音又道:“姓邵的親自押鏢,可見他們對這當子買賣也十分重視……老五,你說他們一共是七個人?”


    那破鑼似的聲音低壓著道:“一點不錯,邵斌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六個鏢師,他們採取一種新的押鏢法子,兩個人在前開路,兩個人遙遙綴後,其他的三個人居中,而護送的紅貨便在中間這撥人手上,我看哪,八成是這邵斌王八蛋親自端著,癩哥,我們打蛇打他奶奶七寸,抽冷子截擊中間這一撥包管沒錯!”


    細細的嗓子“噓”了一聲,警告道:“小聲點,老五,你這一趟雖然玩得利落,可也千萬大意不得,咱們“疤大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假如走漏了風聲,出了毛病,媽的,你我有幾個腦袋也抗不住!”


    破鑼口音低罵了一聲,憋著道:“奶奶的,你不提還好,隻要一提‘疤大爹’那凶神惡煞似的熊樣子便能駭得人直打哆嗦,前個月,小麻皮出了那樁紕漏,他奶奶不就被‘疤大爹’活拆了?慘……”聽著,清清楚楚的,秋離這一下子可是精神來了,他又是驚喜,呢,竟有人打主意打到“雄泰鏢局”“九翼手”邵斌的頭上啦!哈,夠妙的,除了自己,也還有別的人物對他有興趣哪!


    這時,那細細的聲音又傳來道:“明天早晨,是‘疤大爹’親自出馬,‘牛鳴石’的人手早就分派妥當啦,老五,咱們吃喝完了,馬上就得出城傳報消息去……”破鑼嗓子沙沙地道:“老實說,癩哥,姓邵的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曉得咱們的‘疤大爹’是否一定能吃住人家?”


    冷冷一笑,那位被稱為“癩哥”的仁兄答道:“你是叫姓邵的那點虛名給唬暈頭了,媽的,他的模樣嚇嚇別人還馬馬虎虎,對‘八角會’他卻隻有喊天的份;尤其是‘疤大爹’那一身能耐,姓邵的隻配給他提鞋。到時候,老王,你就能看見姓邵的那種窩囊樣子!”


    籲了口氣,接著是“吱”的一聲吞下大約是一口酒的聲音,那破鑼嗓子略略提高了點:“‘疤大爹’可是狂哪,除了二位龍頭當家,誰敢不聽他的?誰敢不依他的眼色行事?奶奶的,我看,就是素不買帳的大執法莫老爺子,對他也得退讓三分!”


    低叱一聲,那位“癩哥”不悅地道:“你小聲點行不!既然知道‘疤大爹’的厲害;你還不謹慎些?媽的,嫌命長啦?”


    又是喝下一大口酒聲音,那破鑼嗓子悻悻地道:“誰會聽到?除非你去告密!”


    “呸”了一聲,那“癩哥”道:“去你媽那條大腿,我是這種人麽?告密?老子告了你的密於老子有啥好處?也當不了三分銀子,長不多一塊肉,操的,我隻是叫你小心點,留神隔牆有耳哪……”哧哧笑了,那破鑼嗓子道:“隔牆有耳?有鳥的個耳,方才我已注意過四周了,右邊的座位沒有人,左邊是一個土頭土腦,滿身灰沙的愣小子,根本連個屁也放不出,還能有什麽邪門呢!你就是凡事太緊張了,癩哥!”


    冷冷地,那“癩哥”道:“還是留心點的好。”


    暗自笑了,秋離不覺為自己嘆息,威名煊赫,立霸天下的“鬼手”,如今卻竟被人看成是一個“土頭土腦”的楞小子,這,說起來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麽?而這兩位仁兄卻竟是“八角會”的黨羽——與自己正有著深仇大恨,自己又方待尋。找他們,經過一場覆滅厄運之後又竟死灰復燃的“八角會”黨羽!


    當年秋離的義兄,也是他恩人,更是他的授業師父——名震天下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因為和“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個幫派結仇,才在一場極不公平的生死搏鬥中傷重身死的。雖然,經過那場鬼哭狼嚎的血戰之後,“八角會”、“青衫幫”與“紅心教”的好手合起來也整整損折了四十一名,因而弄得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最後終至瓦解崩潰,煙消雲散,但是,不可推諉的,屠孤吉那一條命仍等於廢在他們手裏。當秋離在屠孤吉傳授完了他的武功秘訣,更與他結成異性兄弟之後,這筆血債秋離便已記到自己心中。他心甘情願地為他這位賜給他一生倚持與力量的義兄報仇雪恨,他向著旭日起誓,對著高山賭咒,他要為這位陌生而又情深義重的拜兄復仇——雖然屠孤吉並未曾如此委託他便那麽恬淡地逝去。但是,秋離卻已經決定這麽做了,他早已將“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這些名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早已將那些自屠孤吉慘白嘴唇微弱吐露出的一些人名銘刻在腦海中了,這是一筆破天荒的債,一筆血淋淋的仇,無論時光拖到多麽遙遠,無論世情是如何變遷,更無論有多少艱辛坎坷橫在麵前;秋離也一定要去報還此仇,這仇恨,與他本身並無關連,可是,卻比和他本身有關連更來得刻骨樓心,更來得咬牙切齒,不能忘懷!


    殘酷地笑了,秋離不禁慶幸於自己體會出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句話的真正韻味,也不是沒有尋找過這些漏網之魚,斧底遊魂;相反的,他也耗了很多工夫去尋找過他們,但十年已過,景遷物移,人事全非,當年那些參與陷害過屠孤吉的餘孽們全部消聲匿跡了,全都不知所終了,就好象俱都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秋離費了很多心血查訪過他們,卻沒有得到絲毫收穫,於是,在他正準備再接再勵的時候,便遇著“髯虎”何大器在黑糙原那件事,又碰上了周雲……一連串的煩惱圍困著他,他也開始了東奔西跑,在僕僕風塵中,為屠孤吉報仇的事就延緩了卞來。這些日子,他曾為自己洗雪了昔往的很多恥辱,沒有叫光陰白耗——因為他總有一個洗雪恥辱的目標,不似尋查那些渺無音訊的仇敵般空茫茫地找不著頭緒;但他卻一直是抑鬱的,沉悶的,象心頭罩著一層濃厚的陰霾,似是老有一個無形的包袱荷壓在他的身上,當然,秋離明白他之所以這般怔仲寡落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他尚未替他的義兄屠孤吉報仇雪恨!換句話說,—他還沒有實踐自己的誓言,還沒有達到他賭咒的目標。這件事,在他的精神上一直是個很大的負擔,他急須卸掉,急須拋脫。前些日,從他救下的那雙孤兒寡婦——又成了“幹親家”的宗於嫻及那宗家的忠僕宗貴口中,他也曾聽到“八角會”的名稱,可惜,他們說得太含混,太沒有層次,或者說,他們也根本就弄不清死灰復燃的“八角會”有什麽內幕,因此說了等於白說。有關“八角會”的一切,秋離依然象是瞎子摸黑——蒙蒙暈暈,但從那時起,他也就更加重了一副擔子——他已義務替宗家的未亡人承擔起復仇的責任了,因為他們是幹親家呀,他是那可愛的白胖小子的義父呀。如今算來,秋離與“八角會”的怨恨可以說更是加深一層了。


    現在,秋離滿足而興奮地直搓著手,真是天賜良機,菩薩保佑呀,走遍天涯,苦尋不獲的“八角會”餘孽竟然就送到了身邊,更在無意中指明了一樁天大的樂事——狗咬狗,一嘴毛的樂事;他又怎麽會不伸出舌頭舔潤嘴唇,象是夏天裏吞下一把冰碴子那般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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