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樵接著道:“不知少兄對雲兒所懷之冤可有了為其洗雪的腹計?”·懶懶散散地,秋離笑道:“有了。”陸小樵忙道:“可否見示?”秋離道:“不敢,這腹計簡單之極,說起來也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罷了。”有些納罕,陸小憔道:“老生常談,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離自齒fèng中進出一個字來:“殺!”這個字是很尋常的,很普遍的,名聲如陸小樵者,更不知聽過、見過,甚至自己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此刻從秋離的嘴中吐出,卻有如一個鐵錘猛然敲擊在陸小樵的心弦上,震得他神顫目眩,兩耳雷鳴!連麵色也在不覺中變換了好幾次!


    秋離不覺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麽了?有些不舒適麽?”搖搖頭,陸小樵強笑道:“老夫想……丁驥與天山一派的淵源,少兄大約知道?”點點頭,秋離道:“當然。”斟酌了一下,陸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師兄最寵愛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門師兄十分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丁驥如今不但在天山門牆,更與本派的血緣親密……”斜著眼瞄了瞄旁邊的周雲,秋離淡淡地道:“周兄,這艾小玫是?”周雲沙啞聲道:“是我那師妹。”“哦”了一聲,秋離沒有再說什麽,陸小憔又接著道:“方才老夫已將丁驥與天山的關係簡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驥尋仇,姑不論他無邊湖的入會否坐視,光是天山派,隻怕也不會允準閣下如此行動……況且……老夫認為,這丁驥雖不可恕,但欲懲他,卻須從長計議,不能莽撞……”秋離何嚐不知道陸小樵話中之意,是在轉著圈子告訴他丁驥非是等閑,更在暗示他這其中牽連甚大,同時,也等於點明了若是秋離欲圖有所不利於丁驥,天山派定會出麵幹涉,換言之,秋離那一個“殺”字,隻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邊了。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扣,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隻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麽?”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麵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澹,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既無實證,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幹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須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隻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抵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隻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麵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挨了上來,他低啞地道:“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麽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隻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裏,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麵,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裏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複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侄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隻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裏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麵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裏麵也不知搞些什麽,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麽?”韓子明低叫道:“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裏,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麵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麽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麽?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扛一扛,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裏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於你的天真幼稚:潘一誌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麽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麵,周雲不禁捶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麽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泄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麽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於明一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麽?”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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