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憔方覺有異,楓聲風響,屋頂的公孫勁竹已飄然而入。


    瞧著對方,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勁竹,見過陸兄。”霍然退了一步,陸小樵麵上變色道:“慈麵辣心公孫勁竹?”公孫勁竹似是善意地一笑,道:“昔年與令四師兄之怨,隻是一場誤會,俗話有道,英雄不打不相識,老朽早已將這場過往之事淡忘,量大如陸兄,想亦不會斤斤介懷吧?”沉著臉,陸小樵冷冷地道:“不知公孫兄何時駕臨?”公孫勁竹大大方方地道:“已一整日矣,便在山莊莊門之外!”神色又是一變,陸小樵驚道:“公孫勁竹,你是黃衫會所屬?”狡猾地笑著,公孫勁竹道:“慚愧,掌管黃風堂而已。”陸小樵耳聞極廣,他焉能不知黃風堂乃黃衫會的第一堂?


    權力之大,除了瓢把子就是黃風堂的堂主了,十有九年,陸小樵想不到這位名列天下“五大凶人”之一的“慈麵辣心”竟已廁身於江北首幫之內。


    臉上如罩寒霜,他冷漠地道:“公孫勁竹,十九年已過,天山派未去尋你雪那一掌之仇,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今日你卻膽敢直聞天山派山門,實在夠得上愚蠢!”嗬嗬一笑,公孫勁竹道:“陸兄切息雷霆之怒,當年彼此俱是心高氣盛,並無仇怨可言,武林中人,過招試手,有個失閃也是常事,天山一派素來寬宏大量,老朽這無心之罪,又何苦這般看他不開?”大袖一拂,陸小樵道:“閣下與黃衫會此來何事?”公孫勁竹看著一側含笑負手的秋離,秋離點點頭,於是,他低沉地道:“來分得那‘玉麒麟’。”冷笑一聲,陸小憔道:“憑什麽?”公孫勁竹神色自若,他理直氣壯地道:“憑當年武林大盟主百忍的繼承人身份!”清朗地,卻帶有嘲弄意味地笑了起來,陸小樵道:“那麽,當年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所立的證物,閣下可曾執來?”者老實實地一搖頭,公孫勁竹道:“這不需要證物。”陸小憔帶怒意道:“如若人人俱想憑無據垂手取得,別說隻有一尊‘玉麒麟’,便是多上個十尊八尊,隻怕也分配不來!”晃晃腦袋,公孫勁竹韻味十足地道:“陸兄之言差矣。”陸小憔冷笑道:“差之於何?”大拉拉地,公孫勁竹道:“席百忍為一百七十年前的南北綠林魁首,當年他與貴派二代祖師‘一覺子’共同得到這件寶物之後,因為寶物腹內那株‘丹參’正在成形之際,便埋藏地下等待其長成,當時未曾將之瓜分,陸兄‘玉麒麟’淵源可是如此?”陸小憔淡淡地道:“閣下倒是知之甚詳。”公孫勁竹打了個哈哈,又道:“時至今日,天山派一脈相傳,越傳越盛,那一覺子自是慶幸後繼有人,但當年的南北綠林結盟呢?卻早已蕩然無存,在席百忍死後不到十年便散了,現下已隔著一百多年,又到哪裏去尋找席家的後人?換句話說,慢言席家有無後人待磋商,便是有,今在何處?席家的後人可自是廁身武林之中,到了目前,證實仍無席家後人前來取寶,那麽,這豈不成了一件懸案了?”陸小樵靜靜地傾聽著,公孫勁竹續道:“放眼天下,尚有何幫派能接替席百忍當年之赫赫威霸?沒有,除了黃衫會可視為席大盟主在一百七十年後唯一的繼承者之外,可說再不能按列第二個幫派了。為了日後綠林道的振興奮起,團結一致,這‘玉麒麟’由黃衫會代表席家後人取回一份,可說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之事。”


    寒著麵孔,陸小樵道:“這隻是閣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山派的觀點並非如此。”公孫勁竹笑吟吟地道:“願聞其詳。”陸小樵生硬地道:“當年取得此寶,乃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二人之事,與他人概無牽連,約定取寶出土之日,也隻有本派與席家後人方有權平分,屆時雙方便有一方未到未取,則自然隸屬已按時到達取寶的一方。”公孫勁竹陰側側地笑道:“這麽說來,天山派卻將此寶獨吞啦?”陸小樵冷冷地道:“此謂取回,閣下等才叫‘侵占’。”頓了頓,他又道:“黃衫會自己明白,這等垂涎他人之物的舉止是如何卑鄙,自始至終,此事除天山與席家之外,和其他任何人皆無關係!”搓搓手,公孫勁竹沉沉地道:“那麽,陸兄之言是否可以代表貴派掌門,以及整個天山派?”陸小憔夷然不懼地道:“當然,此乃本派掌門所頒渝示。”說到這裏,他又嚴峻地道:“黃衫會侵犯天山聖地,已屬膽大妄為,欺人太甚,但一念爾等未曾過分撒野,再念爾等與天山並無舊怨,三念爾等並末表現不規之圖,因此僅將爾等圈住,未展行動,如今閣下既已言明,我天山已不能再坐視。為今之計,閣下還是立即票明貴當家,火速率領所屬離山轉回方是上策,否則等到血染天山,‘命斷魂落,仍是;無所得,那才令人可嘆!”公孫勁竹沉著氣,緩緩地道:“沒有迴轉餘地?或是,由我們當家的與貴派掌門人親自一談?”陸小憔斷然道:“方才所言,乃是十日之前我天山派各掌權弟子一十二人於頂穹堂共同議決,由大掌門裁定執行的,無可通融。”他一拂黑須,又道:“至於閣下與我四兄之宿怨,那是個人之事,不在今日所談範圍,老夫便暫且不提,日後有緣,當能結算。”嗬嗬;笑,公孫勁竹側身道:“老弟,你意下如何?”氣定神閑的秋離微微一笑,道:“陸夫子已說得明白,看情形,沒有什麽戲唱了。”


    陸小棧看著秋離,惋惜地輕喟道:“少兄頭角崢嶸,氣度深沉,分明是一位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估不到,估不到卻會與黃衫會沆瀣一氣。”秋離雙手一攤,懶洋洋地笑道:“誤入歧途,悔之已晚,奈何?”說到這裏,他退了幾步,拉著公孫勁竹,低促地道:“公孫堂主,在下看,此中情形,似應立稟當家?”公孫勁竹點點頭,道:“由老朽回稟便了,但老弟你?”湊上嘴去,’秋離悄然道:“我得設法套住這老小於,免他張揚,約莫柱香之後即返,閣下尚請瓢把子立即防範以免失措……”神秘地一笑,他又道:“或者,在下還能多探聽點什麽回來也未可定。”嗬嗬笑著,公孫勁竹道:“那麽,老朽留子明在此供老弟調遣。”秋離口中答謝,心裏卻冷笑著。於是,公孫勁竹向陸小樵拱手,露齒一笑中飄然推宙而去。


    緩緩回過身來,秋離正想說什麽,卻驀然發覺陸小樵目光炯炯,神色沉厲,雙掌交錯胸前,而且,一柄以鋼練絞合人發製成的玉柄大號拂塵早已斜插腰際,那神態,已一掃方才的詢詢儒雅之狀,變得猛辣無比!冷冷一笑,秋離道:“夫子,這是何苦?”陸小憔冷冷一哼,硬生生地道:“少兄,憑你想滅我之口,未免也小瞧我陸小樵了!”搖搖頭,秋離道:“夫子誤解了,在下豈敢有此惡念?呢,在下想為夫子引見一位故人,不知夫子願不願意?”依然戒備著,陸小憔冷然道:“是誰?”笑了笑,秋離道:“此人說起來尚是夫子的晚輩,而且,昔日也最得夫子寵愛。”怔了一下,陸小樵道:“說出名姓!”秋離雙手連擊三下,稍耽一會,窗口又被推開,戴著麵罩的周雲已悄然掠入。


    一見陸小憔,周雲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輕輕顫抖,雙手不住糾絞,連聲音也是那麽沙啞了:“七……師……叔……”陸小憔退了半步,冷厲地道:“你是誰?”周雲聲音裏含著哽咽,他室著嗓子,黯然而淒滄地叫“七師叔……你連‘小棒槌’也不認……得了?”“小棒槌?”陸小樵驚喜過望地低呼著,一個箭步搶了下來,雙手分於周雲兩肩,興奮得幾乎不敢置信地叫:“小棒槌?你是小棒槌?”周雲悲切地點點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陸小樵搖晃著他,感慨不已地道:“是你,雲兒,是你,但你的聲音蒼者了,沙啞了,這些年飄泊在外,可受了許多折磨?師叔好思念你……雲兒,你仍是原來的老樣子,那神態,舉止,無不和以前相似……你仍是小棒槌,象永遠都長不大……”“七師叔……”周雲悲哀地低呼著,淚水,已浸透了他的麵罩……眼眶裏也漾著瑩瑩淚光,陸小憔在傷感中帶著微微的驚愕道:“為什麽戴著麵罩?雲兒,把它拿下來,讓七師叔好好看看你……”陸小樵的話尚未說完,周雲仿佛突然被烙鐵燙著似地踉蹌著往外退出兩步,他恐懼地叫:“不,七師叔不!”伸著的兩隻手僵停在半空,陸小樵有些怔怔,有些迷忙,他搖搖頭,悵閶地道:“怎麽了?雲兒……”再也忍耐不住了,周雲雙手掩麵,強製著聲息痛哭起來,英雄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刻骨的淩辱,錐心的創痛,於此刻,在親人的撫慰之下,在長輩的關懷裏,平素所築成的情感防線已整個崩潰,現在,周雲需要大大地哭一場,以滌除他多日來心中積鬱的委屈與塊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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