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離揚鞭趕著驢,隨著鞭梢揚出去的,還有滴滴晶亮的汗珠,他用手抹著汗,不時望望頂頭曬得頭皮發紮的烈陽,後麵,周雲騎著馬,牽著那匹黃驃子,懶懶隨行,汗水已將他一身衣衫濕透了。


    宗貴有些畏怯怯地看了秋離一眼,囁嚅地道:“秋壯士……”秋離舔舔嘴唇,有氣無力地道:“說。”堆起一臉笑,宗貴小心地道:“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可是有刺客來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宗貴謹慎地道:“秋壯士一定好好將他們教訓了一頓?”用食指颳了一下汗水,彈了出去,秋離淡淡地道:“要不然,我會被他們教訓了一頓不成!”宗貴慌忙地道:“當然不會,小的本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可以為壯土效力的地方,但是,呢,周英雄卻叫小的不要出來……”秋離懶散地道:“這是對的、你出來不太好……”宗貴一個勁地點頭,道:“是,小的功夫不濟,若是出來湊熱鬧,沒的憑白給壯士增加累贅,少奶奶今天早上已吩咐過了,要小的謝謝壯士……”秋離嘆了口氣,道:“謝了,這是我應盡之責。……”宗貴又腸腆地道:“少奶奶,還說……還說……”又舔舔微微幹裂的嘴唇,秋離道:“老宗,你說話最好幹脆一點,別拖泥帶水,你少奶奶又說些什麽?”宗貴鼓足了勇氣,低聲地道:“少奶奶說,若是壯士不嫌棄,少奶奶想要少爺拜壯土做幹爹,呢,就是認壯士為義父這一番,倒是頗出秋離意料之外他腦海裏,立即浮起那白胖小子的嬌憨麵龐來,晤,卻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寶寶‘咽了口唾沫,宗貴忐忑地道:“少奶奶知道這話太過冒昧,怕壯士不肯答應,要小的多求壯士,便算是宗家高攀了壯士,唉,少奶奶與少爺孤兒寡婦,象是順風漂流的兩片葉子,無根無據的,若是再沒有人伸伸手提一把,宗家的延續怕是難了……天下的豺狼虎豹懲般多,披上一張人皮不做人事,那些兇徒又正睜著眼在瞧著少奶奶母子倆……壯士,你有沒有經過家破人亡的苦楚,不知道這滋味是多麽難嚐……”秋離伸曲了一下握著皮韁微微汗濕的右手,他又抹去眉尖上凝聚的一顆汗珠,沉沉地沒有說話……好半晌……秋離懶懶地道:“那小傢夥叫什麽名字?”宗貴驚喜地道:“小少爺辱名叫‘胖胖’,學名叫‘崇善’……壯士。你……你是答允了?”抖抖韁,秋離苦著臉道:“不答應,你還饒得了我?”宗貴高興得有些發狂地轉回身去。顫抖著掀開布簾,嗓子裏帶著哭音叫:“少奶奶,少奶奶,秋壯士已經答應了,答允將小少爺收做義子啦……”。急忙將他拖了回來,秋離“唉”了一聲:“唉,別吵,莫不成你還要鳴鑼昭告天下?我……”秋離尚未講完話,篷車的布簾已被掀開,宗於嫻屈膝跪在裏麵,蒼白憔悴的麵龐上浮著一抹興奮的紅霞,她怯怯地道:“宗於嫻拜見親家叔叔……”車身起伏顛跟著,宗於嫻跪著的身軀也不住搖晃,那模樣。好可憐。又好嫻柔,秋離趕往側身拱手,道:“你,呢,嫂子請不要多禮、車上跪著不便,我秋離也就大膽免了,嫂子,你放心,姓秋的一言九鼎。”宗於嫻垂下頭來。有些硬咽地道:“宗家遭此慘禍,落得家破人亡流涉在外,弧兒弱婦呼應無門。四處又皆虎狼當道,非欲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已,宗於嫻死無可懼,唯孤兒尚未成人、若有差錯,不獨宗家香火斷絕、宗於嫻更難見公婆及丈夫於九泉……”秋離想要說什麽,卻又暗然無語,宗於嫻又淒切地道:“叔叔陌路相逢。非但救我母子於死難,更義允護送。如今不嫌棄,又收孤兒為義子。此恩此德,宗家世代皆不敢忘,有生之日,必長奉叔叔不死牌位,百載千年受宗家子孫頂禮膜拜……”、秋離覺得臉上一熱。他忙道:“嫂嫂,千萬莫如此說,呢,我秋離實在擔當不起,我們日後是一家人了,用不著這麽客套,尤其我最不善於客套……”舔舔嘴唇,他又道:“嫂嫂,我那兒子今年多大了?”宗於嫻煙羞澀地道:“今年冬至正滿五歲。”哈哈一笑,秋離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黃綢小包來,他一層層地打開了,綢包裏,竟是一串由三十二顆不同色彩的寶石所綴連成的項圈、寶石皆呈橢圓形,外緣嵌鑲以白金,精巧地將這項圈銜結成為一個心形,寶石色彩繽紛絢麗,透明晶瑩,有若滿空奇異的繁星閃眨,尤其映著明亮的陽光,更是鮮艷奪目,芒彩四射!


    在手上掂了掂,秋離彎腰將這串寶石練圈遞了過去,低沉地道:“嫂嫂,這串圈子,便算是送我兒子的見麵禮吧。”宗於嫻驚異而怔仲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頤腆地接了過來。輕輕地道:“叔叔,孩子年紀,怎受得起這麽貴重的賜予秋離微微一笑道:“我自小貧困,但卻視錢財如糞土,十多年來,常有大量財帛在我手上流去,這些財帛,有些來自正路,有些來自邪路,卻俱是我以生命為賭注所換得,不論方式如何,全是純粹的血汗錢,這串寶石圈,因為製工精細,極得我愛,它來自一個巨富之手,那位有財的富家翁是遭遇歹人劫掠之時被我救下,他堅持送我這串玩意為謝,推託不下,我也隻有笑納了,如今卻正好送給兒子……”宗於嫻麵孔紅紅地道:“叔叔,隻是大使你破費了……”露出一抹奇異的疲憊在唇角,秋離噓了一口氣道:“天下全是財,幹金散盡還復來,東西不算什麽,這是有價值的,嫂嫂,無價的是我對孩子的一片心……”宗於嫻感激地道:“叔叔,孩子長大了一定要教他好生孝順叔叔……”豁然大笑,秋離道:“找個地方,教胖胖叩見我這於老子吧!”宗於嫻羞怯地道:“是的,叔叔。”放下了篷車的簾子,宗貴笑逐顏開地道:“秋……呢,如今該稱秋壯士為秋少爺啦,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小的祈願少爺與宗家永成雙好……”秋離笑道:“老宗,就是如此吧。”現在,這條依著山腳的泥土道就快走完了,翻過那個斜坡,秋離曉得,前麵便是平坦寬敞的官道啦。


    拉起頸子上的汗巾擦擦汗,秋離嘴裏打了聲呼哨,催著輓車的兩匹健驢加勁往前趕,汀算一股勁衝上坡去。


    宗貴在座旁也大聲吆喝,兩匹健驢嘴角噴著白沫,喉嚨裏咕嚕嚕嘶嗥,用力往坡上奔去,篷車顛得厲害,車軸的轉動也宛如在呻吟了。


    在離開那片斜坡尚有三丈多遠的當兒,秋離卻猛勒韁繩,輓車的兩乘健驢正在發勁狂奔,吃這突然的一帶,不由嘶叫著前蹄立起,撞作一堆!


    烏蓬車“轟鹵一下停了下來,車篷在不停地搖晃,塵土瀰漫中,宗貴揮手扇開眼前的灰沙,怔怔地望著秋離發呆。


    秋離低沉地道:“老宗,你身上的傷勢尚未完全痊癒,等一會就呆在車上保護親家嫂子,不要隨便離開。”臉上的汗水沾著灰汙,宗貴吃驚地道:“秋少爺,又有對頭來了?”秋離翻身下車,冷然地道:“但願不是。”後麵,周雲策馬趕來,人已飄至,他雙目炯然環掃,語聲裏有一股難掩的憤怒:秋兄,又有事了?”秋離目注斜坡之上,沉沉地道:“方才我聽見馬匹噴鼻刨躥之聲,而且還是多乘,位置便在斜坡之後,沒有奔馳蹄音、顯然馬兒皆是靜止,在這大熱天,聚眾多馬匹於此荒野何為?”周雲掀開長衫,將腰際的壽龜劍摘下背於背後,冷森處道:“秋兄,江湖風雲,有時卻必須以鮮血沾染。”秋離哈哈笑道:“好極。你已懂得這個道理了。”篷車前座上,宗貴驀地驚叫起來:“秋少爺,你看坡上……”秋離與周雲迅速轉頭瞧去,天爺,那片幹裂的斜坡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八匹赤紅色的大馬,八匹馬一字排開,馬上騎士一式灰衣、灰褲、灰頭巾,甚至連麵孔也映得有些灰了,八個人深沉不動地冷然凝視下麵,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丁點生氣,就象是突然自幽其中飄來的八個鬼魅。


    周雲隱於麵罩後的眼睛露出閃閃的寒光,他陰沉地道:“秋兄,你可知道這是什麽人?”秋離哧哧一笑,有氣無力地道:“赤騎八龍,是麽?”響起一聲輕喟,周雲道:“不錯,他們八個人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看了秋離一眼,周雲又道:“而秋兄你,更是動手便要分生死,你們這一遇上,恐怕又是天愁地慘,血肉橫飛了。”秋離眉梢一揚道:“別把我說得如此毒辣,有些時候我的心腸還是蠻慈善不過的,也得看人家是否能饒我才能行那善舉呀。”汗珠連成一線,自周雲的麵罩後淌下,他平靜地道:“秋兄,我周雲反正是與你同進退了。”秋離搓搓手道:“謝謝,不過姓秋的與敵交手,自來便是有進無退的,赤騎八龍最好不要衝著我們來,否則,大家都不好看。”目光注視斜坡,周雲憂鬱地嘆息一聲:“但他們卻衝著我來了。”’那八匹毛色猩紅的異馬,緩緩沿著斜坡下來,馬兒的步想安定而沉穩,“哢哢哢”似一聲一聲踩在人的心上。’秋離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天下就有這麽些渾帳,你不去找他,他偏來尋你、就象是不知道人吃飯專門為了活命一樣,丟廠個腦袋不是便不能吃飯了麽?不能吃飯又該多麽令人傷心—……”這近似戲諺的幾句話。聽在周雲耳中,卻有一股子特別的感觸,他明白秋離的意思,生存於世,整日庸庸碌碌,奔波勞累固然為了某一種對人生的貢獻,但是,又何嚐不是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生命在旅途上增加光彩?若是輕易平淡地便丟棄了性命,那麽。生之意義也就太過灰澀與渺小的了八匹紅馬在十五丈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段距離,晤,正是適於放馬猛衝的恰當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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