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麵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髒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裏麵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麵孔仿佛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裏布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麵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隻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迴蕩湧激,飛來的箭矢象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淒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你……好沒良心啊!…”青麵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裏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裏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麽辦法呢?忽然——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麵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隻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麵閻王心裏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麵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裏尖銳地打了個呼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隻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悽厲的嘶號聲裏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麵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拚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淩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麵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卷而去,照麵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象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布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麵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裏,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拚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斑青輟幣簧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胡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胡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胡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孛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麵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仆倒下去,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麵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麽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麽?”抿抿唇,秋離冷森道:“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麽悽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嚐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麵走去。前麵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麵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咽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幹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隻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麵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隻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裏仿佛蕩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夥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閑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扛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麵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象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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