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情還是無情,都在一線之間。


    我有所頓悟,轉身悄然離開了那個酒坊,回到崔鬱住的客棧,對著月亮打坐。柔和的月華中,我感覺身上的毛孔慢慢打開。天道有常,其中所運行者曰道。萬事因果相關,我決定繼續跟著崔鬱,想看看我下山後遇到的第一個人,他的行為會有什麽果。


    可能是我長久沒有回應,崔鬱的手指停了下來,片刻,他把我碰到麵前,用涼涼的鼻尖觸碰我毛茸茸的鼻尖:“怎麽了,你最近很是沉默,在想什麽?”


    我化作人形少年,正好趴在他的身上:“你什麽時候能考完去京城呢?”崔鬱捏捏我的鼻尖:“在這裏待得厭煩了?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京城是什麽樣子。”我滿意地點點頭,從懷裏摸出杏仁酥遞給他,他愣了愣突然笑了,接過去吃得幹淨,吃完了又在我的衣服上擦擦手:“真乖。”


    果然不出崔鬱所言,他在鄉試中了頭名解元。桂榜放榜那一日,阿硯和我去看榜,我一眼就看見崔鬱的名字高高掛在最前麵,阿硯深深看了我一眼:“回去吧,崔公子將來是有大前途的人。”


    崔鬱聽了回報,不露聲色,照樣溫和有禮地應對同年考生們,博得了沉穩有度的名聲,愈發受到知府的賞識。在半個月的宴會之後,崔鬱迫不及待地帶著我進了京城。這一次,我們不再是兩個窮酸的書生和書童,崔鬱有知府和眾多富戶的資助,錢公子也一同陪著進了京城。


    崔鬱順理成章地跟著錢紓冷住進了錢尚書的府邸。


    第7章 科場舞弊


    南直隸解元。這個頭銜在崔鬱的身上簡直閃閃發光。


    崔鬱在錢紓冷的引薦下,認識了不少京中頗有名望的才子,其中就有首輔家的大少爺,今年也要下場的任溫。


    幾次詩會之後,崔鬱在京城的名氣越來越響亮,不少人家都在打探他有沒有成親,崔鬱把這些統統婉拒了。


    過了一段時間,他又買了一處宅院,從錢府離開。接著又挑了幾個丫鬟小廝,家中沒有我能插手的地方。我一隻貓無聊之下,隻好耐心修煉。


    有一日,崔鬱回到家,興致不同一般,他抱起我,使勁揉揉我的尾巴:“真是個機會,真是個機會。”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卻又不再言語,隻是一雙桃花眼極其明亮,裏麵盛著光明的前途。


    從那之後,他就經常去禮部尚書錢大人府上和禮部侍郎家中。聽聞禮部侍郎對其極為賞識,又是本次會試的主考官,眾學子不由得再次驚嘆崔鬱的好運氣。


    會試向來在二月,又稱為春闈。


    崔鬱和我在京城過了一個年。大年三十那一天,崔鬱說好了要陪我吃飯。家中小廝丫鬟奉上一桌子美食,我提著筷子吃得不亦樂乎,崔鬱在一旁支著一側胳膊喝酒,輕笑一聲:“沒人和你搶,汁水都流到你下巴上了。”他抬起我的臉,用帕子擦了擦。


    旁邊的幾個丫鬟捂著嘴偷笑。


    我抱著豬蹄感嘆:“去年過年家裏沒炭火,你還要抱著我取暖,今年過年我們一下子就有房有吃的,果然收個好書生是個明智的決定。”


    崔鬱微微一笑:“小生以後多加努力,來年的日子會比今年更好,怎麽樣貓貓,開心嗎?”我還沒說話,突然院子門口來了個小廝,彎著腰道:“崔公子,我們少爺請您一同來錦華樓賞煙花,聽說好些貴人都在呢。”


    崔鬱的手緊了緊,他看了我一眼,站了起來,聲音依舊溫文爾雅:“稍等,我梳洗一下。”我怔怔看著他跟著那小廝離開,心情又低落下來。一旁的丫鬟們安慰了什麽,我沒聽明白,隻是隨意應和著,然後洗幹淨手回到屋子裏。


    一夜打坐無眠。


    第二日正午,崔鬱還不曾回來。


    我想起我還沒有好好逛過京城,便一個人悄然出了門。漫無目的地七拐八拐之間,周圍的道路越來越偏僻,我在岔路口隨意挑了一條小巷走進去,裏麵是一家沒什麽人往來的茶館。茶館門口,茶博士在表演鳳凰三點頭,茶壺抬起之時,一朵茶霧織成的牡丹悄然綻放。一個白衣公子語帶讚賞:“王定公手法愈加高超了。”那茶博士笑道:“左不過是小道,聽聞公子不日便要參加春闈?小老兒在這裏先祝您高中。”


    那白衣公子卻蹙了蹙眉:“未必,這一次,我不會下場。”茶博士驚奇道:“為何?”白衣公子搖搖頭:“其中複雜,一言難盡。”


    我在茶館外聽到這番話,心中疑惑,變成一隻貓迅速回到崔鬱的院子。


    可是左等右等,崔鬱仍然不曾回來。等到天黑的時候,錢府來人,說崔鬱日後常住錢府,不回來了。我心裏有些煩躁,索性不再想這些事,安心修煉起來。


    等到二月會試之後,崔鬱終於回來了,風塵僕僕,懷裏還挎了個籃子,頗有些從前時的模樣。我坐在院子裏,看他吩咐丫鬟們打水洗澡,看他的模樣,想必會試的結果又是會元吧。


    外頭也是這麽傳的,甚至越來越誇張,說會元早已是崔鬱的囊中之物。


    崔鬱每日和各色人等吃喝玩樂,隻有夜裏才會回來,抱著我,沉沉睡去。我心想,我下山遇見的第一個人,大概是要走狀元郎的劇本了。


    隻可惜世事莫測。


    半個月後,國朝開國以來最大的科場舞弊案浩浩蕩蕩拉開了序幕。


    我也沒弄明白究竟是哪些大人物鬥法,波及了這一次的學子。隻知道禮部尚書被罰閉門思過,主考官禮部右侍郎被當堂下獄,而崔鬱因為太過高調且和主考官交往過密,被認定成參與舞弊一事,聖上去其功名,將他貶為小吏。


    第8章 結局不是結束


    崔鬱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直到十天後才鬍子拉碴地出來,臉上看不清神色。


    他安靜地辭去小吏的職位,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回到鄉裏。


    我和他一起回去了。


    大宅子,丫鬟和小廝,亮閃閃的功名,全都消失不見。


    崔鬱每日平靜地吃飯睡覺,我以為他是不在意的,直到有一日夜裏,聽見他在哭,哭聲極其淒涼。


    那場哭過之後,他照常吃睡,隻是開始酗酒,而且喝得很兇,每日都要酩酊大醉。我數著家裏為數不多的銅板,拿了他的畫去城裏賣,沒想到竟然頗受歡迎。我歡歡喜喜回到小院子裏,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將畫筆塞進他的手裏,他醉眼朦朧地看著我,突然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從那之後,他不再喝酒,每日乖順地畫畫,然後我每旬拿到城中販賣,一年下來,所得也頗豐。


    我在城裏聽人說起娶媳婦的事,於是便也琢磨著拿著手裏的餘錢,給老大不小的崔鬱找個媳婦,沒想到卻遭遇了崔鬱的強烈反對。他破天荒地拒絕畫畫,一個人在院子裏的老樹下生悶氣。


    “你總得為自己打算啊。”我蹲在他身側。


    他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你有為自己打算過嗎?”


    我誠實地看著他:“我想你好好的。”確實,作為我下山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我確實希望他能有個不錯的結局,起碼能安安穩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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