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黃粱與白日很是不同。


    像是收斂起全身的柔軟,隻餘下最堅硬的部分,他在小漁耳畔不斷訴說著深隱心底的愛意,不容對方有一絲一毫的逃避。


    這樣的黃粱讓小漁沉迷。


    因為黃粱的愛正是他心底最隱秘的欲望。


    第二日用餐時,看到一旁與平常並無不同的黃粱,小漁不禁暗笑,笑黃粱的假正經。


    黃粱夜半前來,雞鳴即去,夜夜如此,一連過了好幾日。


    這一夜,又是一番喁喁私語。


    臨到要離開時,黃粱忽然湊到小漁頰邊,眷戀地說道:“我想同你長長久久。”


    這樣美好的願望,如同一枝藤蔓,將小漁纏繞住了,他仰頭癡癡看著黃粱。


    黃粱撫著小漁臉頰,用自己鼻尖摩挲他的鼻尖,緩緩問道:“你呢?”


    如同被蠱住,小漁無法將視線移開。


    “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我,隻是一個凡人。”


    “既然如此,隻有一個方法。”黃粱猛地抽開身,手指從小漁的臉頰滑落,一路滑到他的心口,“你知道是什麽。”


    小漁微顫的手掌蓋住黃粱的手指,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他的眼中含著淺淺清淚,像一層薄薄的清江水,欲墜未墜。


    他想,黃粱既然想要,給了他,又有何不可。


    (陸)


    “小漁呢?”


    已經一整天都沒見到他了,黃粱返家的時候,對阿蓼問道。


    “大概去哪兒玩了吧。”阿蓼不以為意地答道,隨即端過一碗冒著白氣的食物,遞到黃粱麵前,“剛做成的魚飱,快嚐一下。”


    她這樣鎮定,黃粱卻生出淡淡的不安,看都未看地推開碗,說著“我去找找”,匆匆忙忙地邁出門去,留下一個慌張失措的背影。


    阿蓼低頭看向手中。


    可惜了這一碗精心準備的魚飱。


    她走向擺在一旁的菖蒲,傾斜碗口,將魚飱一點一點地倒了進去。


    菖蒲根莖,食用過多會產生幻覺。


    她用這個為小漁營造了一場美麗的幻境,然後扮作黃粱,夜夜前去,在他耳邊虛與委蛇地傾吐著愛意。


    這癡傻的魚精,竟會信以為真。


    等到時機將成,她便哄騙小漁親手取出內丹。


    失了內丹,小漁無法維持人形,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她趁小漁不備,將他捉住,用銀剪一下一下地剔淨魚骨。


    然後做了一碗鮮美的魚飱。


    直到月上林梢,黃粱才隻身一人失魂落魄地返回。


    是夜,阿蓼端坐屋中,看著桌上那秉魚燭。


    脂膏豐膩,燈花迸裂間,發出陣陣幽香,阿蓼湊近,用力嗅了嗅,沉醉地閉上眼。


    半晌,她才拿起桌上的一樣東西,向黃粱房中走去。


    黃粱正趴在桌上,這一日的尋找,已是綠鬢染霜,一身疲累。


    阿蓼勸道:“他不會回來了。”


    “走開。”沉悶的聲音從衣袖中傳出,帶著明顯的抗拒。


    阿蓼的瞳孔縮了縮,但仍說道:“這是我剛做的一枚魚骨掛飾,你將它掛在門楣上,當個點綴。”


    說著,輕輕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過身來。


    急什麽呢,來日方長,她對自己說道,嘴角牽出愉悅的笑意。


    轉過來的時候,掌中的燭火因風跳躍,狹長的豎瞳如同銀針般,在深沉夜色中泛出點點白光。


    作者有話要說:


    《懶魚饞燈》,是我看的李碧華的第一篇小說,初中時無意中在雜誌上看到,一直久久難忘。這個故事也是因此想到的。


    前一陣子看完木心先生的《魚麗之宴》,覺得書名很美,就用過來啦,和“魚麗陣”倒沒什麽關係。


    關於門楣上掛魚骨,我認識一家開餐廳的延邊朝鮮族,他們會在門楣上掛一條幹魚,我曾經問過,對方說是“fú yú”,取“福”字諧音,具體哪個fú字卻不清楚。所以我猜測其實就是“鮒魚”,也不知道對不對。


    “取鮮筍加鹽煮熟,上籃烘之。須晝夜環看,稍火不旺則溲矣。”《隨園食單·小菜單·筍脯》中的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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