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臻從來不知道，小烏鴉居然這麽會哭。
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砸在顧臻的手臂上，衝出一條淺紅色的河。
“哭包。”顧臻抹掉小烏鴉的眼淚，立刻又有新的湧出來，在一人一妖之間隔了一層朦朧的影和光。
“住口。”小烏鴉打了個哭嗝，低頭把眼淚擦到顧臻的衣服上，蹭了滿臉的血，“不準你這麽說我。”
“咳咳。”顧臻笑著咳嗽兩聲，“答應我一件事好嗎？聽你哥的話，跟他回家。”
小烏鴉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了：“不好。”
“等我傷好了，我去找你。鳳凰穀，是不是？”顧臻說，“你說的我都記得呢。”
“你能找到路麽？”小烏鴉問。
“應該能吧？”顧臻還真的想了一下，“不行我就開導航。”
“你帶我飛。就你們家後麵，風景特別漂亮的山穀。
“我有點恐高。
“上回去蹦極，說真的，我其實嚇死了。
“不過你就在邊上。我特別高興。
“真的。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
“要是能一直在一起……”
就好了。
不用做你的祭禮，隻當你男朋友。
吵架我讓著你。
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吃遍所有種類的冰淇淋，看各種類型的電視劇。
你想幹什麽，我們就去幹什麽。
你喜歡我我就陪著你，你不喜歡我，我就自個兒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
明明是很短暫的時間，卻仿佛過了很久，顧臻想了好多，也有好多話想說。
但是最後，他選擇不開口。
就像他不準備把刻符的事告訴小烏鴉一樣。
反正都要死了，還不如不講。
小烏鴉還要跟著鳳玦回家，不說……大概會比較容易。
“幾點了？”顧臻眨了下眼睛，“為什麽把燈關上了。”
“我不知道。”小烏鴉說，“可能是電費沒交。”
“哈。”顧臻扯了扯嘴角，沖小烏鴉擠出一個笑臉，“對不起。”
他突然覺得特別累，手上失了力氣，慢慢從小烏鴉臉側滑下。
小烏鴉一把抓住，緊緊拽在手裏。
“我喜歡你。
“特別特別喜歡。
“特別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待在你身邊，喜歡和你鬥嘴，喜歡你照顧我。
“就算是人類也喜歡，就算是祭禮也喜歡。”
顧臻沒有回答他。
“所以，求你。
“別死。”
*
一道閃電劈下，緊接著雷聲貼地麵滾過。
轟隆隆——
轟隆隆————
陰沉了一下午的天，終於下起了雨來。
碩大的雨點砸在天花板上，一顆，一顆，緊接著連成一片。
偌大的倉庫在雨聲轟鳴中發出巨大迴響。
小烏鴉呆呆坐在地上，充耳不聞，仿佛整個世界與他無關。
直到實習生們出現，再到反狩聯盟的增援趕到，又好像還有人說抓到了重傷昏迷奄奄一息的李先生……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還愣著幹嘛？把他從……拉開。拉開拉開。”
“不行啊，根本不讓人靠近，我們也沒辦法。”
“不行也得行，來兩個人，你，還有你，去……”
周圍人的對話像裁紙刀，劃開了小烏鴉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界限。
他回過神，摩挲著對方手指上的繭。隨後像是剛從夢中驚醒，撲到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上，放聲大哭。
“誒，這——”
旁人還準備說什麽，倉庫裏毫無徵兆地捲起一陣妖風。
漫天狂風把一個又一個的貨櫃吹得搖搖晃晃，緊接著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貼著地麵向外湧動，地麵隨之震顫。
整個倉庫乃至整個臨美，都在這場大雨中搖搖欲墜。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跑！”，眾人這才驚覺情況不對，不敢耽擱，紛紛往外逃離。
在他們身後，一聲又一聲鳳鳴從倉庫內部傳出，在大雨中愈發悽厲。
天空中一個個黑點由遠及近。沉寂多日的飛鳥像是受到某種召喚，冒雨而來，短短幾分鍾之內，倉庫外便匯聚了大片飛鳥，停在屋頂上、地麵上，伴著鳳鳴之聲，切切悲鳴。
沒有跑遠的反狩聯盟眾人，見證了這場尋常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觸及的瑰麗景象。
萬鳥齊鳴中，一道冥藍色的火光沖天而起，如戀人最溫柔的吻，將整個倉庫一點點捲入、吞噬。
大火雨澆不滅，冥藍色的光照亮天際，從熊熊烈火之中飛出一隻色彩艷麗的巨大鳳凰，化成世間最美的焰火，湮滅在這個難眠的雨夜。
“鳳凰……涅槃？”
有人輕輕問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他。
在火焰鳳凰消失後，倉庫的大火亦逐漸熄滅。從灰燼中滾出一隻小小的黑色鳥崽，撲棱著翅膀想要飛起來。然而雨打濕了絨毛，隻能在原地翻騰。
這個時候，一隻大鳥落到灰燼旁，把鳥崽叼起含在喙中，隨後帶著他飛出倉庫，一頭紮進雨幕中。
在它身後，萬鳥追隨。
掠過燕陽市，飛向天空的盡頭。
*歌詞出處：任賢齊《流著淚的你的臉》
卷四·萬妖名冊
第71章 萬妖名冊01
大雪下了一整夜。
鵝毛般的雪花從天際飄落，悄然將世界覆蓋。
冷清的街道上，剩下路燈和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女孩坐在櫃檯後麵，撐著腦袋小雞啄米地打著瞌睡。
這是一個尋常冬日的淩晨三點半，再過兩個半小時，就會有店員來換班，女孩就能回家了。這麽冷的天氣，本就應該躲在被窩裏，聽著下雪的聲音，什麽也不管地美美睡上一覺。
叮咚叮咚的機械風鈴將女孩驚醒，她猛地點了一下頭，繃直身體站好。
“歡迎觀臨。”
自動玻璃門打開，一個全身包裹在厚實軍大衣裏的男人卷著風雪進店。驟冷的空氣激得女孩鼻子犯癢，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男人有些歉意地朝她點點頭，壓低帽子走向速食區，快速挑了一盒泡麵、一根火腿腸和一聽啤酒，放在櫃檯上。
女孩伸手去接貨品，抬頭看清男人模樣時，嚇了一跳。
男人並不介意她的目光，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孩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低下頭拿起掃碼儀，對準條形碼一一掃過：“一共十三塊五毛，請問刷卡還是現金？”
男人把紙幣遞給她，同時遞上的還有一張磨損嚴重的照片：“請問有沒有見過這個女人？或者和她長得像的親戚？”
顧臻從來不知道，小烏鴉居然這麽會哭。
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砸在顧臻的手臂上，衝出一條淺紅色的河。
“哭包。”顧臻抹掉小烏鴉的眼淚，立刻又有新的湧出來，在一人一妖之間隔了一層朦朧的影和光。
“住口。”小烏鴉打了個哭嗝，低頭把眼淚擦到顧臻的衣服上，蹭了滿臉的血，“不準你這麽說我。”
“咳咳。”顧臻笑著咳嗽兩聲，“答應我一件事好嗎？聽你哥的話，跟他回家。”
小烏鴉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了：“不好。”
“等我傷好了，我去找你。鳳凰穀，是不是？”顧臻說，“你說的我都記得呢。”
“你能找到路麽？”小烏鴉問。
“應該能吧？”顧臻還真的想了一下，“不行我就開導航。”
“你帶我飛。就你們家後麵，風景特別漂亮的山穀。
“我有點恐高。
“上回去蹦極，說真的，我其實嚇死了。
“不過你就在邊上。我特別高興。
“真的。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
“要是能一直在一起……”
就好了。
不用做你的祭禮，隻當你男朋友。
吵架我讓著你。
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吃遍所有種類的冰淇淋，看各種類型的電視劇。
你想幹什麽，我們就去幹什麽。
你喜歡我我就陪著你，你不喜歡我，我就自個兒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
明明是很短暫的時間，卻仿佛過了很久，顧臻想了好多，也有好多話想說。
但是最後，他選擇不開口。
就像他不準備把刻符的事告訴小烏鴉一樣。
反正都要死了，還不如不講。
小烏鴉還要跟著鳳玦回家，不說……大概會比較容易。
“幾點了？”顧臻眨了下眼睛，“為什麽把燈關上了。”
“我不知道。”小烏鴉說，“可能是電費沒交。”
“哈。”顧臻扯了扯嘴角，沖小烏鴉擠出一個笑臉，“對不起。”
他突然覺得特別累，手上失了力氣，慢慢從小烏鴉臉側滑下。
小烏鴉一把抓住，緊緊拽在手裏。
“我喜歡你。
“特別特別喜歡。
“特別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待在你身邊，喜歡和你鬥嘴，喜歡你照顧我。
“就算是人類也喜歡，就算是祭禮也喜歡。”
顧臻沒有回答他。
“所以，求你。
“別死。”
*
一道閃電劈下，緊接著雷聲貼地麵滾過。
轟隆隆——
轟隆隆————
陰沉了一下午的天，終於下起了雨來。
碩大的雨點砸在天花板上，一顆，一顆，緊接著連成一片。
偌大的倉庫在雨聲轟鳴中發出巨大迴響。
小烏鴉呆呆坐在地上，充耳不聞，仿佛整個世界與他無關。
直到實習生們出現，再到反狩聯盟的增援趕到，又好像還有人說抓到了重傷昏迷奄奄一息的李先生……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還愣著幹嘛？把他從……拉開。拉開拉開。”
“不行啊，根本不讓人靠近，我們也沒辦法。”
“不行也得行，來兩個人，你，還有你，去……”
周圍人的對話像裁紙刀，劃開了小烏鴉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界限。
他回過神，摩挲著對方手指上的繭。隨後像是剛從夢中驚醒，撲到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上，放聲大哭。
“誒，這——”
旁人還準備說什麽，倉庫裏毫無徵兆地捲起一陣妖風。
漫天狂風把一個又一個的貨櫃吹得搖搖晃晃，緊接著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貼著地麵向外湧動，地麵隨之震顫。
整個倉庫乃至整個臨美，都在這場大雨中搖搖欲墜。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跑！”，眾人這才驚覺情況不對，不敢耽擱，紛紛往外逃離。
在他們身後，一聲又一聲鳳鳴從倉庫內部傳出，在大雨中愈發悽厲。
天空中一個個黑點由遠及近。沉寂多日的飛鳥像是受到某種召喚，冒雨而來，短短幾分鍾之內，倉庫外便匯聚了大片飛鳥，停在屋頂上、地麵上，伴著鳳鳴之聲，切切悲鳴。
沒有跑遠的反狩聯盟眾人，見證了這場尋常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觸及的瑰麗景象。
萬鳥齊鳴中，一道冥藍色的火光沖天而起，如戀人最溫柔的吻，將整個倉庫一點點捲入、吞噬。
大火雨澆不滅，冥藍色的光照亮天際，從熊熊烈火之中飛出一隻色彩艷麗的巨大鳳凰，化成世間最美的焰火，湮滅在這個難眠的雨夜。
“鳳凰……涅槃？”
有人輕輕問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他。
在火焰鳳凰消失後，倉庫的大火亦逐漸熄滅。從灰燼中滾出一隻小小的黑色鳥崽，撲棱著翅膀想要飛起來。然而雨打濕了絨毛，隻能在原地翻騰。
這個時候，一隻大鳥落到灰燼旁，把鳥崽叼起含在喙中，隨後帶著他飛出倉庫，一頭紮進雨幕中。
在它身後，萬鳥追隨。
掠過燕陽市，飛向天空的盡頭。
*歌詞出處：任賢齊《流著淚的你的臉》
卷四·萬妖名冊
第71章 萬妖名冊01
大雪下了一整夜。
鵝毛般的雪花從天際飄落，悄然將世界覆蓋。
冷清的街道上，剩下路燈和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女孩坐在櫃檯後麵，撐著腦袋小雞啄米地打著瞌睡。
這是一個尋常冬日的淩晨三點半，再過兩個半小時，就會有店員來換班，女孩就能回家了。這麽冷的天氣，本就應該躲在被窩裏，聽著下雪的聲音，什麽也不管地美美睡上一覺。
叮咚叮咚的機械風鈴將女孩驚醒，她猛地點了一下頭，繃直身體站好。
“歡迎觀臨。”
自動玻璃門打開，一個全身包裹在厚實軍大衣裏的男人卷著風雪進店。驟冷的空氣激得女孩鼻子犯癢，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男人有些歉意地朝她點點頭，壓低帽子走向速食區，快速挑了一盒泡麵、一根火腿腸和一聽啤酒，放在櫃檯上。
女孩伸手去接貨品，抬頭看清男人模樣時，嚇了一跳。
男人並不介意她的目光，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孩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低下頭拿起掃碼儀，對準條形碼一一掃過：“一共十三塊五毛，請問刷卡還是現金？”
男人把紙幣遞給她，同時遞上的還有一張磨損嚴重的照片：“請問有沒有見過這個女人？或者和她長得像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