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原哥就身體力行的向我展示了什麽叫秀色可餐。


    他把靳楚擺在櫃檯後,讓他沖每一個客人微笑。因為他不能說話,所以由我來點單收銀,原哥煮好咖啡,再派靳楚送過去,順便附贈一個微笑。


    意外的是效果竟然相當不錯,自從某個誤入咖啡館的少女在他的笑容攻勢下暈乎乎的點了一杯咖啡後,不少附近中學的女生開始成群結隊的在店裏出現,圍觀他,也順便來吃點心。


    咖啡館順利從懷舊款中老年聚集地轉型成充滿粉紅色泡泡的青少年戀愛館。


    “小靳最近嗓子啞了。”原哥是這樣和客人解釋的,態度很隨意,竟然也沒人提出質疑。


    而靳楚就站在一邊,對客人抱歉的微笑。笑容閃閃發亮,令人目眩神迷。


    我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笑容其實從來都沒有變過。隻是周圍的人變了,一切就不一樣了。


    “知道什麽叫秀色可餐了吧?鮮嫩可愛的少女才是生命的真諦啊。”原哥這樣說著,轉頭興致盎然的指揮靳楚磨咖啡豆,毫不猶豫的把他生命的真諦拋到了一邊。


    沒有人需要招待的時候,原哥總是在手把手的教他煮咖啡,打奶泡,烘焙味道甜蜜的小點心。


    “等小靳出師我就解放咯。”他神情中充滿了對未來期待,教導得愈發賣力。


    我對此表示抗議,為什麽他學煮咖啡,我就隻能打掃衛生收拾盤子?


    原哥雙手一攤:“總要有人做的啊,要不你來煮咖啡讓小靳去做苦力?隻要你願意,我當然也沒問題。”


    我就偃旗息鼓了。


    他煮的咖啡大部分進了我的肚子,從一開始的非常難喝到有點難喝,再到可以入口和還不錯,他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但他點心學得又快又好,原哥嚐過一塊後說他沒選擇去甜點店打工實在是種損失。


    他就笑,淺淺的梨渦在頰上晃漾,然後轉身給唱片機換上新的黑膠唱片。


    咖啡館裏常年縈繞著節奏舒緩的音樂,有時候是幹淨清澈的鋼琴曲,有時是語調憂傷的慢歌。我和原哥說這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他大笑,然後告訴我這確實不是他的風格,都是別人挑的。


    我問他別人是誰,他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櫃檯,接著笑眯眯的支使我去擦桌子。


    不想回答就使喚我,大人的世界實在很惡劣啊!


    七月初連下了幾天暴雨,小街上低窪的路段都被水淹沒了。原哥打電話過來說允許我們請幾天假,等雨停了再過去打工。


    我和他道了謝,掛上電話去幫靳楚把院子裏的花搬進來。


    雨下得很大,即使打了傘也淋得濕透,他的頭髮濕漉漉的沾在臉側,襯得臉格外白皙,雙眸也浸著水霧。


    “去洗個澡。”我把浴巾塞給他,“小心感冒。”


    他拉住我的手臂,仰頭看著我。


    是“你呢”的意思。


    “我等你洗完再洗。”我說。


    ——會感冒的。他比劃著名說。


    樓上浴室的熱水管道壞了,一直沒有修好,之前一段時間我們都是在樓下輪著洗,因為不趕時間,也沒什麽不方便。


    ——一起吧。他說。


    在我遲鈍的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之前,浴室裏的熱氣氤氳升騰,擠滿了狹小的屋子。


    他背對著我脫了衣服,有點害羞的讓花灑裏的熱水澆到身上。


    說他有些害羞,是因為他的臉紅了。雖然也可能是因為太熱,但——我更偏向另一種猜測。


    現在離開還來得及,我心想。


    可是為什麽要離開呢?你們不都是男性嗎?有什麽好忸怩的?另一個聲音這樣說。


    我低著頭脫下濕透的衣服,站到花灑下,溫熱的水流衝到身上,霎時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沒有說話——我總是會不時忘記他原本就不能說話,然後又在下個瞬間忽然想起。他的呼吸聲低低的,就在我身邊。


    我也沒有說話。浴室裏隻有水流噴灑流淌的聲音,和兩個人的呼吸聲。


    整個洗浴過程快速而默契,我小心的沒有觸碰他。


    我甚至不敢看他,我不敢挑戰自己的忍耐力。而他——他也沒有碰我,隻是一貫的保持著沉默。


    洗完後他裹上浴巾,盤膝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看著窗外的大雨發呆。


    薛丁格“喵”一聲,輕巧的跳到他懷裏趴著。


    我在他們身邊坐下,他偏頭看一看我,視線又重新落在隔著玻璃窗的,遙遠而模糊的大雨裏。


    我往窗外望過去,雨滴落在台階上,砸在玻璃上,濺起細碎的水珠。細小的水珠順著玻璃慢慢下滑,又在某個點重新聚集,滾落。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我看了許久,肩膀忽然壓上重量。偏過頭,他閉著眼靠在我肩上,長而濃黑的睫毛安靜的闔上。薛丁格尾巴上的長毛輕柔的掃過我的臉頰。


    我一動不動的坐著,他的氣息逐漸變得溫柔而綿長。我想他睡著了。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頭髮。


    薛丁格從他身上跳下來,無聲的回去了自己的貓窩。


    我把他抱起來——他很輕,抱在懷裏會蜷縮成很小的一團——放到柔軟的沙發上,給他蓋上輕薄的絨毯。


    他的手腳有點涼,睡著的神情像個孩子。無知無覺,懵懂而天真。


    我俯下身,虔誠的吻了吻他的額頭。


    他睡了一上午,我在他身邊陪著坐了一會兒,想起他先前和我提過的某幾本很有意思的書,臨時決定去書房找本書來打發時間。


    他家的書房裏有許多書,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誌怪小說,什麽樣的都有,涉獵十分廣泛。


    我想他父母一定是很有學識的人。


    他沒有和我提起過父母,但也沒有特意避諱過,書房的書櫃上就擺著一張他父母的合影,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娃娃,被他父親抱在懷裏,笑得又軟又甜。如果他父母還在的話,他們一定會是十分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我把書櫃裏抽出的書放到書桌上,餘光注意到書桌上已經放著一本《世說新語》,被翻到了中間。


    我走過去,看見翻開那頁中有句話被人用簽字筆做了記號。


    那句話是這麽說的:“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篇名叫《傷逝·第十七》。


    我看著那行字,緩慢察覺到了身體裏湧動著的,遲來許久的悲傷。


    第6章 第六章


    6.


    我的童年並沒有太多值得回憶的事。


    家裏永遠隻有父親和母親,幼兒園的玩伴告訴我他姥姥做的雞蛋餅特別好吃,如果我願意把蘋果分給他的話他下次就給我帶雞蛋餅。


    姥姥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詞彙,出於好奇,我把蘋果分了他一半。可是他後來忘記了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吃到他口中很好吃的雞蛋餅。


    我問母親,姥姥是什麽呀?


    母親說,姥姥就是媽媽的媽媽。


    我又問,那媽媽的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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