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把年紀,那一刻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隨著這個孩子長大,我能感覺到那魔力越來越強,即便是相距一裏,我都會因壓製住那魔力而耗去大量靈力。”


    “後來,這孩子站在我麵前與我說一句話,我的口中都會含著被魔力反噬的血。”


    “那時天帝也找過我,與我說,不如就當做養了一個尋常凡人家的孩子吧,幾十年的壽命,也夠他看一看這世界了,時日盡了,他可派人除去這孩子。”


    “可我怎麽忍心,雖不是時時帶在身旁,可這孩子的成長我也都看在了眼中,我不過是耗去些靈力便可保這孩子周全平安,又有何不可。”


    “可偏偏,許是天命確實難違,我可改這孩子的血脈,卻改不掉這孩子命中該有的劫數。”


    “這孩子,幾百年前遇見了魔族之人,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靈兒為何從未與我說她的真名。”


    “靈兒本是魔族上一代的首領獨女,卻因巧合在水鏡中見過我一次,偷偷跑來見我,後來時間久了她執意相伴於我。魔族首領氣急了,要將她圈於魔族之地。可卻最終被她逃了出來,臨走前她隻留下了一張字條——‘白晝長風春細夏明,黑夜落星秋和冬昃,吾此去除己名,隻與天地共。’”


    “我就是晝夜四季的象徵,靈兒自己抹去了的魔族的姓名,隱去氣息,跋山涉水來見我。魔族的首領不願與仙界起爭執,便未再來尋女,但心中一直思念,後年歲漸大擇了一個魔族的孩子帶在身邊,當做親外孫教導。”


    “那個魔族的孩子也並非俗子,資質驚人,可似是心中一直有所不平,不願自己被當做他人的替身被撫養。於是在上一代魔族首領去世,這個孩子成為新的魔族首領後,所做之事實在是有些駭人,但真論起來,也算是因果報應。”


    “也就是那個時候,窫窳恰巧去到凡間,許是天命因緣巧合,竟讓他和那個孩子碰上了。”


    “具體發生了什麽,我所知也並不詳細,但終究,我那木訥的兒子竟是走上比我還要駭俗之路。為父者,又怎看不出他的歡喜與苦惱,可我這個父親卻未多言,不是不願說而是不知如何說,我本以為是我那兒子木訥,那時我才發現,我許是比他還要更笨拙些。”


    “那魔族的孩子,也是個偏執之人。我那兒子,若想與他一起,怕是多坎坷。”


    “我知他要走的路太過於艱難了些,我雖知不對,可作為父親的私心,終究不忍讓他這一世過得太難。”


    “於是我將一直封印的魔族之力,解開了一部分,至少讓他在魔族和人間時可自保也可護住心中人。”


    “但他半神半魔的氣息,被貳負察覺了,我為上神私自解去部分封印已是大錯,再多加庇佑怕是更為天下亂,於是便未出手。”


    “後得知,窫窳被貳負殺死了。但奇怪的是,我身上所封印的窫窳剩餘的魔族之力卻未消失,那時我便隱隱知道,這之後事怕是要難為了。”


    “果然不出多久,天帝來找過我一次,將窫窳的魔族之力皆從我血肉中剝離帶去。我胳膊上現在有的血紋,便是那時落下的永久的痕跡。我未多問,可也猜了個大概。”


    “幾日後,天帝喚人帶我去天宮,我在那天宮門口,看到了我那本應已死去的兒子。說絲毫不為驚喜是假的,可我卻也知此時的窫窳再不是我那木訥法術微弱的兒子了,現在的他擁有了神與魔之血。”


    “我想將他帶在身邊,帶回我這極北之地,哪怕他性情多變,至少不會傷人,便也無人會要他性命。”


    “可天帝卻說,隻是讓我與窫窳再見一麵,從此窫窳不得再入仙界之地半步。”


    “那一日,我見他半人半獸之樣,眼睛猩紅,早已無我瞳孔之色。可偏偏那一雙圓圓地眼睛,依舊像極了靈兒。說來可笑,我伸手撫上他的頭,這是那百年來,我第一次真正與他肌膚相觸,我竟是在那一刻心中溫暖不已。”


    “那一刻,我似是看到靈兒站於那裏,滿臉愧疚地說‘燭龍先生,是我任性了,留下了這個孩子’,我多想告訴她,不是她的錯,是我啊,是我不舍與她共生血肉,不舍那百日宴上這孩子一眼清澈,不舍那一聲‘母媽’,不舍那日後成長種種。”


    “混沌間,我聽到他喊了一聲‘父親,我走了’,我有些晃神,那時的窫窳應已是失了心智,又怎會同我說話。可那句聲音消失後,我那兒子就被天帝帶走了,甚至未允許我送一程。”


    “那之後,我再未聞凡間事。”


    “對不起,”燭龍說至此竟是右手落於左手手背上,貼於額前,俯身跪於水間,“我知你便是那靈石,若非因我那兒子,你也不會自去全部修為,甚至險些無法入輪迴。”


    “且人間百難,說到底皆由我起,我便代我那兒子,向你道歉。”


    石嶼站在那裏,抿了抿嘴,並未多言,直至燭龍跪拜又起,才開口道:


    “我上一世為靈石,護佑天下本是職責。您的一拜,不應是對我的歉意,而是對死於火海死於獸口百姓的歉意。隻是那些人早已不在了,我便不做推脫,代他們受您這一拜。”


    “但若隻是於我自己而言,我認為您是一位好父親,好丈夫。”


    “見您第一麵,您雖緊閉雙眸,但您眼角有了一小片細碎的花瓣,久久未落下,我想您便是落過淚了,淚水才讓那花瓣粘於您眼角。落淚本就不易,於您或許要更難些。但您肯為至親落淚,這便是情的證明。”


    石嶼眼神堅定,對上燭龍的眼睛:


    “這一世也請您可原諒我的私心,有人等了我百年,我不願再負他,可我也不願見天下大亂再起。能不能借您的眼淚一用,我想您的兒子失去心智也是痛苦的,至少在他長久的睡夢中許還會有美夢。”


    “世人所言的燭龍之淚並非是我的眼淚,”燭龍有些愧疚地看向石嶼和蘇彌,“在你們來之前,現在是魔族首領的那孩子也已來過了。”


    “那人也同我要燭龍之淚,我當時閉口未提,但想著,這百年過去了,那孩子雖做盡錯事,卻終念著我的兒子,我又不忍過於苛責,隻是將他譴走了。”


    “燭龍之淚本是我同盤古女媧創世時,看見這天地落下的第一滴眼淚化成的結晶。並非不想給你們,隻是那結晶,從那孩子出生,我便作為護佑放入了那孩子體內。”


    “若是能將我那兒子,於其他幾物一同在陣法之中,許是可以。”


    “多謝。”蘇彌上前一步,俯身一拜以示敬意,他知道燭龍若是執意護子本可不告訴他們,而是隻用一滴眼淚糊弄過去。


    燭龍搖了搖頭,未再多言,他緩緩地變回原形,又盤纏於樹的枝幹上。


    石嶼也知燭龍做出這個決定心中也甚是難受,於是便也不再多問,而是拉了拉蘇彌,一起往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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