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品媳婦有眼力見兒,趕緊讓她倆喝杯茶,又讓了座,容她們慢慢想。因黃老闆和她們的姐妹是才搬去住,不曾串過門,隻說過幾天擺酒,慶賀喬遷之喜,具體地址實在說不清楚,隻知個大概,恍惚是在西倉左近。這麽模稜兩可的答覆,急得三娘恨不得把腰間絲帶解下,拴在房樑上,一索子吊死算了,也省得她急得火上房。我心裏倒是有了些著落,畢竟知道了是在西倉那頭,追索起來,也有個方向。逐門逐戶去尋訪,還怕沒個結果嗎?林驛丞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就賞了她們幾兩銀子,權作封口費,放兩個婦人走了,出門口還一再說:“都給我管住你們的嘴,不然,打折你們的腿。”兩個婦人點頭哈腰,滿口應承。


    我們正合計如何搜查西倉的時候,又有幾個警察來了,說是孩子和拐帶孩子的人犯都已找到,孩子抱來了,人犯下了大獄。一屋子人聽了,一起往外跑,三娘雖是個小腳,卻跑在了頭一個。婆子們都說:“謝天謝地,總算是把哥兒找到了。”三娘不問青紅皂白,過去就將孩子一把抱在懷裏,哭起來。待細看,卻並不是我家的大小子,盡管那孩子也生得骨骼清秀,年歲卻小兩歲。林驛丞詳問了警察一遍,警察說通州城近半年出了十幾起丟孩子的案子。警察查來查去,查到一把子保定人頭上——他們白天拉腳,夜裏就偷雞摸狗,捎帶著拐賣孩子——先頭捉到幾個,任憑嚴刑拷打,皆不招;隻這一回,這個傢夥窩囊,剛把夾棍往他跟前一擱,他就尿了,這才刨到他們的老窩。這個孩子就是在他們老窩發現的。聽說孩子不是客棧的,幾個警察十分掃興,他們原想討幾文賞銀的。現在一看錯找了主顧,就打著哈哈,抱起孩子要走。


    “等等。”王品媳婦叫住了他們,問道:“你們將孩子抱走,怎處?”警察說:“上交就是了。”王品媳婦數出十塊大洋來,拈給警察:“孩子怪可憐見兒的,就留在這吧,也省了你們麻煩。”警察正求之不得。王品媳婦抱著孩子稀罕得捨不得撒手,三娘卻一把搶過去:“我的孩子要是找不回來,就拿他做數還我。”王品媳婦無奈地說道:“任嫂子主裁就是了。”我吼了一嗓子:“你胡唚什麽,誰說我們哥兒找不回來?”三娘見我真的惱了,又是麵色鐵青,即刻收回了手,心上羞愧得要死,不敢再耍賴皮。


    林驛丞生氣了,將我拽到一邊,板著臉說:“你一個爺們兒,事到臨頭,怎麽不朝下壓,反而淨往上挑?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跟女人耍威風的混帳了。”經他一說,我一下子臉紅了:“怪小弟急糊塗了。”林驛丞又說:“女人遇事,一時亂了章程,尚可諒解;你若也辨不出孰是孰非來,就該打屁股了。”我直道歉:“是我冒昧了。”殊不知,這件事過後,三娘每每提起,都誇說:“那時候的你,最像個漢子,嫁你沒嫁錯。”自此,跟我更是如膠似漆,不過,這是後話,不題。林驛丞說:“這麽光候著人家來復命,也不行,心裏直長草,我們還是再去看一看。”說著就要走,眾人都要跟著,被林驛丞勸回去了。三娘一再囑咐:“你們小心為是。”我現在隻想找回我兒,我的命要不要已不當緊了,要是要我拿性命跟我兒來交換,我甘心情願,保證眼都不眨一下。


    在西倉附近,我們倆隻打聽有沒有抱孩子的陌生男女,大都說未見,也有說見了的,去了一看又不是。直到這時候,我才真的佩服林驛丞,五行八作,沒有他說不上話的。遇幾個蠻人,說話甚是不中聽,我惱得鬚眉倒豎,就有個發作的意思。誰知林驛丞仍能俯就,並對我說:“我們要找的是孩子,你管他說話中聽不中聽呢,你這還是世俗小人之態,哪裏像個大度丈夫?”往日也不覺通州城有多大,真要摸黑找個人,才知道整個城古井一般深不可測。我們彎彎曲曲走訪了許多門戶,直累得我們倆氣喘籲籲,通身都是汗。也不敢歇,隻顧得一直找下去。我們不知道,就在我們找孩子的時候,客棧卻著人出來找我們來了。


    來找我們的是王品,他騎著馬轉悠了半拉通州城,才打聽到我們的所在,見麵王品就說:“咱家大哥兒回來了。”我問:“他在哪兒?”王品興沖沖地說:“就在客棧,毫髮未傷。”林驛丞一把將王品搡開,催著我上馬:“哪這麽多的廢話,你先騎馬頭裏走,我們爺們兒另叫車。”我也顧不上推讓,緊打馬就往回趕,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去。及至客棧的門口,我心裏突然怦怦地跳起來,下了馬跑到家門外,正聽見三娘跟哥兒問話,那聲音果然是他!我的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台階上,眼淚嘩嘩地流下來。要不是怕寒磣,我真想哇哇地哭個痛快。王品媳婦出來瞧見了我,驚喜叫道:“孩子他爹回來了。”三娘和我兒將我扶起來,我直瞪著我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屋人都落了淚。靜一靜,我問我兒:“你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是有人送你回來的?”我兒說:“有人送我回來的。”我又問:“送你的人呢?”我兒這才說:“在外邊呢。”三娘怪他:“你真不懂事,怎麽不早說,把恩人怠慢了。”孩子還嘴:“都是你光問我別的。”我跑出去:“哎呀,快請恩人上房歇息。”請進那人,那人慌忙說:“莫要誤會,我可不是恩人,我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三娘問他:“是誰托你來的?”那人也叫不上名字來,還是我兒說:“是耳叔救我出來的。”我聽了,渾身亂抖起來:“你回來了,你耳叔怎沒回來?”我兒說:“他傷了,動彈不得了。”我一腳跌翻在地,險些人事不省。三娘這時候過去給我兒一個嘴巴:“人命關天,你怎麽不早說?”這一掌也狠了一點,我兒立刻鼻口出血。三娘趕上去還要踢他幾腳,王品媳婦趕忙將孩子抱走,到她屋去了。我知道我和三娘冤枉了李耳,心裏都難受得要命,隻想速速找到他,便央求那人帶路;在門口又碰到林驛丞和王品,匯成一路,一溜煙兒地找尋下去。拐了好幾道彎,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那人說:“托我送你們孩子的人,就是在這裏與我相遇;他渾身是血,想必是撐不了多久了。我念孩子可憐,就答應了他。至於他是打哪間屋出來,又回到了哪間屋,我就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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