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現在你們的用場太大了,就是遣散了我,也得把你們幾個留下來。”


    他們非但毫無喜色,俱都陪了些虛驚。我便告訴他們,這個驛站已經歸我們幾個所有了,我們幹脆開他個客棧,迎來送往,不消一年半載,就能賺下些不傷陰德的銀子,吃自己燒的飯,穿自己縫的衣。我說得這麽熱鬧,他們還是不明就裏,一點反應都沒有,隻得將我如何騙兵部說這裏是個不祥之地、凋敝之所,兵部又如何棄之不用的經過,一一說給他們聽。他們這才欣然信了,不覺喜上眉梢,直說天上掉下個大元寶,救了一幹人。三娘即刻鋪排出一桌子酒菜,親自下廚,滿滿一席,竟如設祭一般的排場,嚷嚷著要犒勞我。隻是李耳擔心:“如今,火車都通了,一日就能跑出幾百裏地去,誰還肯住店?”我說:“你好糊塗,我們靠這漕運碼頭,熙熙攘攘,還愁沒買賣做嗎?”這麽一點化他,他也夢醒了似的,連聲稱是。三娘又把景兒和祝氏招來,薈萃一堂。夜裏突然墨雲四合,劈裏啪啦落下大雨來,還夾著雷裹著電,眾人哪管它三七二十一,隻顧喝個痛快高興。


    當下,借著酒勁兒,大家又都領了差使。張目依然管廄房車馬,三娘照舊看顧著廚下,李耳署理帳目,王品待客,餘下的六七個人也還是做他們的老本行。驛館跟客棧原本就是相通的行當,都是輕車熟路,做起來也花不了太大的氣力。


    我喝到九成醉的時候,嘴巴就沒把門兒的了。“我們其實都不是稱職的細作。”


    眾人都住了筷,眼珠瞪得溜圓。祝氏要是不掐我一把,我還警醒不了,可能還會說下去。其實,我要說的是,當細作,起碼要有兩個本事:第一要有一副假慈悲的麵貌,叫人一眼看不透;第二要有一種劊子手的心腸,殺人須不眨眼。我們幾個確實不濟,不濟就不濟在太講義氣,待久了,漸生和睦,開始多了些兒女情長的意思。


    王品說他還缺一個小廝,隨時使喚。我說:“這個好辦,我正好有合適的人頭,機靈過人。”王品問是哪一個,我跟他說:“就是茶樓叫伴兒的那個小子。”看王品的神情,似乎還不大放心,我拈住八字鬍,明告他:“伴兒是我安插在茶樓的眼線,甭看他整天張頭探腦跟個猴子似的,很管用。”王品這才不說什麽了,垂著手應了一聲:“就是他吧。”伴兒確實沒少給我建功立業。他每日裏雖然都是立在茶樓的二道門裏邊,隨時聽候招呼,眼睛和耳朵卻一刻都不閑著,書鋪、香鋪和花鋪的那幾位掌櫃的許多行徑,就是伴兒為我提供的。我注意這老幾位也不是一天半天了,靜怡師父的死,我懷疑跟他們幾個有直接的關係,特別是那個房二爺和蒲先生,因為黃老闆那時候已失蹤了。幾次我都差一點動手了結了他們倆,又怕傷了自己的同誌,畢竟不知道他們倆的來路。不過,就在驛館門口,有這麽倆眼中刺在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總還是擾人清興。回回碰見他們,我都設想,怎麽給他們夾棍跪火伺候,再上兩道腦箍,諒他們熬刑不過,非招不可。要是跟我一路的,就放人,轟出通州城,別跟我湊熱鬧;若不是,就省事了,下到死牢裏,讓他們不得見天日。


    我曾想過假借三娘的手,去掉我這兩塊心病,做起來再簡單不過了。隻要將他們的形跡透露給三娘一二,三娘總會有所動作,輕饒不了他們。但思來想去,又覺得這一念頭陰毒了些,方才作罷。這一程子公務倥傯,無暇顧及他們倆,所以暫時撂到了一邊。今日,打他們門前過,兩家買賣卻都大門緊閉,沒開張。看來,伴兒即便到了我們這家客棧,也得讓他多留心那位房二爺和那位蒲先生。


    我們將裏外好歹拾掇了一遍,又把後山牆重新砌上,即可擇個黃道吉日開張營業了。李耳和王品兩個槓頭為此又爭競起來,一個說雙日子好,一個說下雨天好,我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幹脆,咱們哥們兒明個日出扶桑就敲鑼打鼓,迎接四海賓朋。”這下子,大夥兒都說可以。及至轉天天亮,張目、三娘他們都早早的站在新換的招牌下邊招徠生意,招牌已經由潞河驛易名為潞河客棧,而這時候的我,則躺在炕頭上抽葉子煙。祝氏跑來責問我:“大夥兒都忙得腳丫子朝前了,你怎麽可以在這裏躲清淨呢?”我說:“通州城雖小,可是督撫藩臬俱全,萬一哪個上一道參折,說我任上作弊,以用肥私,兵部照單一提訊,豈不麻煩?我還是做個幕後師爺的好。”祝氏聽了,也覺有理。伴兒過一時就來報一回,外頭哪個地方的哪個老客又到了,過了晌午頭,已經有四成的客人落腳了。張目他們幾個早脫去公衣,換上禿襟仄袖,顯得利落多了。時不常幾個人還跑我這裏說艱難,道苦楚,三娘說她的腳腫了,王品亦說他的嘴木了,臉上卻都不見疲乏。


    我想:到底是做自家的買賣,勁頭就是不一個樣。過午時,門外圍了不少的叫花子,一個勁兒地敲打著討飯棍兒。三娘做主,將他們都請了進來,一人賞一碗麵,拉腳的、抬轎的和算命的也都開了一桌,讓他們開懷暢飲。有了這些土地爺爺幫襯,客棧絕不至於車馬稀疏,門前冷落。開始,張目還嫌棄他們,我說:“越是混帳的行當,越是規矩大;越是小人,也越能做大事,休得小瞧了他們。”張目才不吭聲了。我靈機一動,叫張目去對麵的香鋪和花鋪一趟,把房二爺和蒲先生也請上一請,都是街坊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總該有個客情兒。不一會兒,張目就回來了,說兩家買賣鋪還是沒開門。我問:“你敲門沒敲?”張目說:“敲了,沒人應。”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卻是一樁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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