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就是一個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人,一個不染沉渣的人。


    明台見她這樣傷心難過,滿心都是歉意。錦雲被明鏡的情緒感染了,也站在一邊垂淚。明台握住明鏡的手,說:“姐姐您別這樣,您別哭了。我一看見您哭,我心裏就難過得受不了。姐,您別哭了。”他乖巧地搖著明鏡的雙膝,還從口袋裏遞了一張手帕過去。


    明鏡接過手帕,揩了揩淚,說:“你看見姐姐哭,你心裏就難受。姐姐看見你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樣,姐姐該當怎樣啊?”她恢復了平靜。


    明台低下頭。


    明鏡撫摸著他的頭髮,明台索性就把頭埋在她的膝頭。


    “黎叔說,過段時間就送你走。將來,咱們姐弟要是再見麵,就難了。”明鏡哽咽著,“我把你養這麽大,我沒想過要你去扛槍打仗。我總想著護著你,讓你不受戰火的殃及,讓你好好讀書,做一個學者,或者做一個科學家。”她說到此處,滿臉的美好憧憬,“誰知陰差陽錯……”


    “姐,等抗日勝利了,我一定回來,好好孝順姐姐。而且,我一定活著,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跟錦雲結婚,為明家開枝散葉,我生好多孩子……”


    錦雲臉紅了,阿誠在微笑。


    “不害臊!”明鏡撥弄他的頭,“你這樣蠢,這樣強,現如今落得一身的傷、一身的病。人家錦雲才不肯嫁給你呢。”


    “她吃了我們家的茶,拿了我們家的禮金。她憑什麽不嫁啊?”明台不依不饒。


    屋子裏的人全笑起來,錦雲紅著臉說:“他就會耍嘴皮子。”


    房間裏的氣氛總算好轉了。明台問阿誠:“那個紙盒子裏是什麽東西?”阿誠馬上回答說:“都是您的‘遺物’。”


    明鏡馬上拿眼睛瞪他,阿誠恍然醒悟,明鏡跟前開不得這種玩笑,他馬上自己掌嘴,賠笑說:“該死,該死。我說錯話了,小少爺是吉人自有天相。”


    明鏡冷著一張臉,說:“該死的是你主子。一個沒人性的混帳東西。”


    阿誠淡淡一笑,把紙盒子遞給明台。


    明台看盒子裏全是自己當日被76號逮捕時隨身攜帶的東西,有打火機、香菸、領帶夾、戒指,還有那塊王天風送給自己的瑞士表。


    明台略微低下頭去,問:“大哥最近好嗎?”


    明鏡說:“他有什麽好不好的。”


    阿誠說:“先生其實心裏挺掛念小少爺的身體,但是,他不方便到這裏來。他叫我給您帶話,養好身體,身體好了,才有將來的事業。還有,先生說,您‘遺’……”他把“物”字給吞了回去,“……您盒子裏的那塊手錶,先生說,讓您終生戴著,切勿遺失。”


    明台心中大震。


    他知道了,亂墳崗前,他罵死的依舊是自己的戰友兼恩師。他們都是“死間”計劃中的一枚棋子。


    明台心有所擾,一時恍惚起來。


    明鏡卻叫錦雲去燒熱水來,要替明台洗頭,說:“這次別後,就不知道將來何時再見了。”錦雲和阿誠在廚房裏燒了熱水,拎出來。


    明鏡把帶來的檸檬洗髮膏打開,她是有備而來的。一想著分別在即,就心酸欲碎。她說:“這一秒在我的跟前乖乖地坐著,我哼一聲,你就能答應。下一秒就不知道在哪個戰壕裏廝殺了。我就算大哭大叫,你也是聽不見了。”


    明台不敢回話,想著這一去路遠山遙,要想回家真是做夢了。他極其溫馴地低著頭,讓明鏡給他洗頭。


    “明台小時候最怕洗頭,每一次桂姨把熱騰騰的水一端上來,他便覺不妙。”明鏡一邊洗,一邊跟錦雲說著話,“他手裏無論拿著任何好玩具,他都會馬上丟掉,兩隻小腳急急地往前跑,被我一把捉住,拎小雞一樣拎到熱水盆前,他就會哇哇地哭著跟我抗議。”明鏡一邊敘述,一邊眼角淚光盈盈。


    明鏡手上全是洗髮膏的泡沫,錦雲在一旁幫忙沖水。


    “他每次受了教訓,都會跟我保證,要做一個乖孩子,不淘氣。可是,一脫離了我的視線範圍,他就像野馬一樣撒了歡地亂跑亂馳。樓梯上總能聽到他咕終、咕咚滾下去的聲音。摔疼了,他也不哭。”


    明鏡用梳子替明台梳理著頭髮。


    “桂姨時常問他,你怕姐姐嗎?他說,怕。桂姨說,姐姐打你嗎?他用小手扯著自己的頭髮,說,她洗我頭。”明鏡說到此處,破涕為笑。


    錦雲說:“大姐疼他,是他的造化。”


    “是啊,我就是太疼他了。”明鏡想著想著,氣又上來了,用牙梳狠狠地敲了一下明台的頭。明台叫“疼”。明鏡說:“有汪曼春敲你敲得疼嗎?”


    明台不說話。明鏡的性子是一貫如此,時常反覆。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漸暗了。阿誠心中有些急,硬著頭皮催明鏡回家,說怕路上遇到戒嚴。


    明台也怕路上不安全,叫大姐回去了。


    明鏡又千叮嚀萬囑咐,叫明台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延安,好好地生活。明鏡走到門口,實在是萬分的難捨,含著淚硬了心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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