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節,盛宣懷當場就魂飛魄散,差點癱倒在地,心情惡劣得無以復加。進了頤和園之後茶飯不思,不到三天便形容憔悴,整個人活活瘦了一圈。


    那桐雖是胸有成竹,還有點且看西洋鏡的想法,臉色雖也有變化,終歸還算平靜,隻是腿肚子依稀有些抽動。進了頤和園後佯作鎮靜,每日吟詩作詞,一派自得模樣,但偶然之間卻還有一種抹不過去的焦慮。


    群臣雖然一時之間弄不清楚到底是那倒還是盛倒,但兩人終究要倒掉一個,那些對那、盛俱無好感的大臣倒是暗喜。隻是經過這番搗騰。“頤和園”三字名頭大響。逐漸成為貪贓枉法之徒地禁地,隻要去了便沒有好下場。後來,大臣相互之間攻訐罵到緊要處。最具火藥味地一句便是:“我看,你離去頤和園的日子也不遠了。”


    “維新年間,‘頤和園’三字足為亂臣賊子懼!”


    ——《國史講義》,中華書局1966版。


    ……


    養心殿裏,皇帝先行召見作為重要證人的梁士,岑春煊原本打算一早上就動身去上海。但召見之時卻依然出現在養心殿,眼神頗值得琢磨。


    “那桐條陳中地情況都是你提供的?”


    “是,臣敢擔保句句屬實。”


    “他什麽時候變成青天大老爺了?你要參誰、劾誰,放著朕這裏不來進言,放著成群的禦史不去呼籲,放著法部、大理院不去舉報,偏偏要找他,騙誰呢?”


    這是什麽意思?一聽這話。梁士臉色大變,額頭上汗潺潺而下,嘴上卻兀自強硬:“那中堂前次來查李德順一案,偶然談起有人大肆盜賣國家路權中飽私囊而義憤填膺。臣以為中堂上達天聽,為人老成謀國。此事又事關機密,臣以下屬劾上官,已屬驚世駭俗,非格外謹慎不可。”


    這當然是假話,梁士雖和盛宣懷不對路,但並沒有非去盛不可的念頭,所作所為實是出於那桐的授意——他極欲倒盛,自然要不遺餘力搜羅各類資料,但那、盛兩人往來並不頻繁,職責亦無交叉,如何能探知得詳?故梁士的角色便當仁不讓。


    但反過來說,那桐地用心就異常值得懷疑。這幅為民請命的假模樣林廣宇隻消一句話便戳破了:“恐怕,大義凜然是假,挾私報復是真;痛心疾首是表,取而代之才是裏吧。”


    “那中堂如何辦事,臣不敢妄加揣度。”


    “好一個‘不敢妄加揣度’,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被這麽一質問,梁士反倒冷靜下來,說道:“皇上,不管臣動機如何,辦這事於理於法並無過錯。事情緣由,不在私心在公道,首在事實,臣隻求無愧於心便好。”


    “無愧於心?哼哼,梁士,你很會說話。”林廣宇冷笑一聲,扔下一本摺子,“你自己看看,如何無愧於心?”


    揭開第一頁,便是“參劾大學士那桐貪贓枉法折”一看具名,居然寫著岑春煊三個字,梁士背上一陣寒意,剛剛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一眼,隻見一旁侍立的岑春煊眼神炯炯,目光如劍般犀利,直朝自己刺來,唬得他當即低下頭去。


    越往下翻,梁士越感到手足冰冷


    顫抖,查辦李德順一案時原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之舉裏麵赫然陳列,雖然沒有羅列具體數額,但字字句句無一不指向他用錢封住兩個欽差之口的事實。


    “這……這……臣不清楚,會不會是弄錯了?”


    “弄錯?朕倒也希望弄錯了。不過按你剛才的說法,錯不錯不幹私心或動機,隻幹事實。若查證屬實,錯與不錯又有何區別?至於屬實與否,簡單,熊希齡既然能將北洋這潭混水探個清楚,想必也能將鐵路總局查個明白,要不要明天便派督查官去鐵路局清理帳目?”


    “皇上……”梁士匍匐在地,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朕倒是不清楚,你所謂無愧於心,不知道無愧的是哪個心?李德順本來就有罪,你花錢也沒保住他;你本來就無罪,也用不著花錢。這一花錢,現在反倒有個挪用公款之罪。”


    “臣死罪,死罪。”


    “你不用‘死罪死罪’說得這麽淒涼,你梁士是命硬之人,當年梁頭康足地評斷也讓你挨過來了,可見還有兩把刷子。要治罪,朕隻要下道聖旨,讓你一起去頤和園避暑便可,何必多費口舌?”


    一聽到“頤和園”這三字,梁士渾身發抖,進了那裏還會有好下場麽?


    “你不要以為辦事隱秘,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你的所作所為,朕所知甚詳。抬頭三尺有神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朕思來想去,隻覺得人才難得,不忍如此對你而已……打點各方、取媚上官、專以結交為能事不是你一人過錯,板子全打到你身上也有失公平。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有些規矩一直以來都沒做好,朕也理解你們的苦衷——權臣當道,不正之風橫行,就是想辦點為國為民的好事都要四處孝敬,‘政以賄成’,這國家怎一個弊字了得?”林廣宇頓了頓,“寬宥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要說實話。”


    “皇上……”梁士感動得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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