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執說完,程頌安下意識去看崔元卿,以為這是他安排好的,但看崔元卿的眉眼間也有一絲訝異,才知道並非是他授意。


    而四奶奶更是驚得忘了哭,連崔文心也跟著愣在一旁,蘇執雖沒有功名在身,但他接連告禦狀,聖人卻還親自見了他並指婚,聰明人單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他前途未可限量,崔文心能嫁與他,已是一個好出路了,他,竟要入贅?


    程頌安親自走到他麵前扶了一下他的衣衫道:“先生,我早已不是崔家婦,你不必跪我。”


    崔元卿有些不悅,把程頌安扯回來坐下,道:“你想清楚了?”


    蘇執恭恭敬敬朝他們二人磕了一個頭道:“於公,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於私,夫人是文心最敬重的長輩,因此才要二位做見證,蘇執願以贅婿身份,侍奉嶽母膝下。”


    說完,轉過方向,朝四奶奶道,“若嶽母不嫌,蘇執一生一世,為您半子。”


    四奶奶不敢置信地問道:“蘇大人……”


    崔元卿笑了下:“他叫你嶽母,你倒叫他大人?”


    四奶奶垂淚道:“我已有延昭繼承香火,原也不必再貪心……”


    蘇執望向崔元卿,似是在討他示下,後者淡淡點了點頭,他才開口:“我得大人賞識,苟活到二十多歲,早不把姓甚名誰放在心中,我本名徐時移,是不能叫出口的,因此叫蘇執也罷,叫鄭濟也可,便是姓崔,也可使得。”


    “文心不在意我是誰,她憐我重我,我能為她做的,便是這件事,還望嶽母成全。”


    崔文心眼中的一顆淚在眼眶中滾了滾,掉在地上,而後又揚了頭,她那禽獸哥哥再不是東西,總歸是母親的指望,如今沒了哥哥,她再出嫁,母親和嫂嫂拉扯兩個孩子,日後的艱難可以想見。


    幸而蘇執也懂她愛她,沒有辜負她。


    程頌安有些哽咽:“我為蘇先生做個見證,此事便這樣定下來,等蘇先生從江南回來,我為你們操辦婚事。”


    四奶奶含淚應下。


    程頌安讓薔薇和周氏將她帶去淨麵,順便幫她瞧瞧那個還沒滿月的嬰兒。


    院中剩下四人,蘇執才向程頌安問道:“上次夫人曾說過青苗法不得長久,一直都未向您請教,現下聖人叫我後日便要去江南推行新政,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一則,你別叫我夫人。”程頌安白了崔元卿一眼,“再者,我不懂新政,不敢妄言。”


    崔文心插嘴道:“你叫夫人做什麽?該當同我一樣叫小嬸嬸。”


    蘇執頓時有些結巴:“這……小……”


    程頌安連忙打斷他:“文心頑皮,蘇先生不要聽她的,對了,這次去江南,你帶著文心去麽?”


    蘇執耳邊登時紅了一圈,不好意思地道:“還未成婚,帶著她怕是不妥,況且嶽母也離不得她。”


    崔文心咬了咬唇,轉身就要走。


    程頌安噗嗤一笑,調侃道:“怎麽?人家都入贅了,你還不放心,非得跟著去?”


    “小嬸嬸,你取笑我,我不睬你……”崔文心臉上紅紅的,到底年齡小,又直言道,“我聽說江南溫柔鄉裏都是美人,男人去了就變壞,我自是不放心。”


    崔元卿嗤地冷笑:“能變壞的男人,難道在京城就老實了?”


    崔文心擰眉跟他頂撞:“因此我才要跟在他身邊牢牢看著,他敢不老實,我饒不了他。”


    蘇執不善玩笑,以為她真的不放心,連忙結巴著保證:“我……不會……你……放心……我日日……給你寫信……”


    崔文心哼了一聲:“我可不會給你回。”


    蘇執眼中含笑:“那也無妨。”


    程頌安看著他們兩個,默然想起前世崔元卿去江南,每月也會寫一封家信回來,隻是那封家信是送到春暉園的,沒有單獨給過她隻言片語。她隔幾日便去的一封封信,像是石沉大海。


    “小嬸嬸,你怎麽眼睛紅了?”崔文心正被蘇執弄得有些赧然,猛然瞥見程頌安的眼睛,忍不住問道。


    程頌安連忙收了傷感,若無其事道:“你也不必擔心他沒人照顧,下個月我去江南帶上你便是。”


    崔文心又羞又喜,羞的是程頌安看破了她的心事,喜的是小嬸嬸要去江南,那她便能名正言順一起跟著去了。於是問道:“小叔叔也要去麽?”


    程頌安不經意地白了一眼:“他不去。”


    崔文心更是拍手叫好,這個冷心冷麵的小叔叔不去,她就更自在了。


    崔元卿臉色陰沉地看了她一眼,崔文心又蔫兒了下去。


    程頌安隻做看不見他的神色,又跟蘇執談論許久青苗法的弊端,不若將地丁合一,既把丁銀按照土地畝數平均分配到田賦中去,不再按人頭征稅,這樣便能減輕無地、少地的百姓負擔。


    蘇執精神一振,對她愈發敬重,二人相見恨晚般侃侃而談,直到四奶奶幾個人要回去了,他才作罷,跟著幾人去了長街,告知鄰裏和幾房親近的同支入贅之事。


    ……


    掌燈時分,程頌安梳洗完了,就坐在燈下抄心經,她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心浮氣躁了。


    崔元卿彎腰從身後擁過來,下巴放在她的頭頂。


    程頌安寫字的手一頓,淡聲道:“你先出去,我沒法寫字了。”


    “為什麽哭?”崔元卿舒朗的聲音,在她的頭頂縈繞,“你看起來很羨慕蘇執給文心寫信。”


    程頌安掙開他的懷抱,漫不經心道:“他們二人心意相通,互為依靠,這等恩愛不疑,我自是羨慕。”


    心意相通、互為依靠、恩愛不疑。三個詞,每一個在崔元卿聽來都別有深意,他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一會兒。


    程頌安餘光看去,他隱在燈光的後麵,清瘦的身形看起來有些落寞。


    “出去吧,我要寫字。”她硬起心腸,可憐他做什麽。


    崔元卿起身,沒有因為她的話而繼續沉默,他的情緒很快就恢複如初,沒事兒人一樣又貼上來:“你的傷都好了。”


    程頌安警惕地瞪著他:“你想做什麽?”


    崔元卿從她手裏抽出筆,放在一邊,左掌貼上她的小腹,跟白天一樣無賴:“我看到了,你也盼著他來。”


    “瘋子!我才不要孩子。”程頌安巴掌甩在他脖子裏,掙著要逃。


    “吃的很飽,待會兒你多出些力氣。”崔元卿在她耳旁笑了聲,獻寶似的把一錠金子放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收了你的錢,你必須玩弄我。”


    程頌安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還沒笑出聲,就被抱上了榻,崔元卿似是在那話本子上開了竅,知道怎麽讓她意亂情迷。


    燭火搖曳到後半夜,程頌安累極,半睡半醒間,似是聽到崔元卿悶悶地道:“我也給你寫了很多信。”


    心頭像是掠過一陣清風,讓程頌安有一瞬的清醒,他去江南的那兩個月,也曾給她寫過信麽?


    “別離開,京裏要變天了,王妃和寧昭需要你。”最後,崔元卿撫著她的肩頭道。


    程頌安默然,不管他們關係如何定義,二人目前還在同一條船上,效忠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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