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蓉勉力從榻上坐起來,靠在迎枕上,臉上沒有被戳破的惱羞成怒,也沒有那種玩味的笑,她隻是微微有些皺眉,像是在想一些很久遠的事。


    薛庭蓉這三個字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耳邊了,她都快忘了還有薛庭蓉這個人。


    思退一步步走向她,短短幾步路,似是要走完一生,他啞著嗓子問道:“你是廷榮?”


    薛庭蓉麵色一變,尖聲道:“怎麽,你很失望?”


    思退愕然搖了搖頭,他不是失望,而是太突然,他完全沒有捋清這些信息。這個扮做程家女兒的女孩,從不肯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他以為她薛家的親眷,或是受過庭蘊恩惠的人,從未把她和當初那個孱弱的小男孩聯係在一起。


    她,難道從小就扮做男孩?這不可能的,扮程挽心容易,二人年紀相仿,都是女孩,但扮做男孩是萬萬不可能。


    官宦世家的公子,光貼身的丫鬟就有四五個,外加粗使打掃的婆子,二門上的小廝,總得十多人伺候,這些人若有一個知道內情,此事就瞞不住。而薛廷榮五歲開蒙,是在族學裏讀過書的,但凡上過一趟茅房就會露餡,一個女孩兒怎麽能扮做男孩那麽多年的?


    程頌安看出他的疑惑,向薛庭蓉看了一眼,問道:“是你來告訴他,還是我說?”


    薛庭蓉蒼白的臉上不知道因為什麽情緒而變得紅紅的,她的目光渙散,有氣無力地回道:“你都認出我了,還裝什麽蒜?”


    程頌安不與她計較,緩緩朝思退道:“薛家他們這一輩,男子是廷字輩,主廟堂,女子是庭字輩,主廳堂。那個死去的薛廷榮,是朝廷之廷,榮耀之榮,而她,是庭院之庭,粉末之蓉。”


    聽到這裏,薛庭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隻是那抹笑意帶了些苦意,她的目光依舊很漂浮,再次陷入久遠的回憶一般。


    “可是薛家並沒有……沒有……”思退想了一下,看見薛庭蓉的表情,沒有再接著往下說。


    程頌安並不在意薛庭蓉的情緒,她接下去道:“並沒有她這個人對麽?”


    思退的頭輕輕點了一下。


    程頌安瞥了一眼薛庭蘊,似乎也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想了想才道:“她跟薛廷榮是一對雙生子,是薛庭蘊的親妹妹。”


    思退瞳孔驟然放大,渾身一顫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問道:“真的?”


    程頌安點了點頭:“她並沒有養在薛家,恐怕連薛庭蘊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妹妹。”


    她和薛廷榮一母同胞,用著同一個名字,卻是不同的含義,命運更是千差萬別,若不是那一年程頌安遇見她,恐怕她也不會知道薛家還有這麽一個小庶女。


    程頌安也不明白,薛家是京官出去的名門望族,根本無謂多養一個庶女,可為何獨獨讓她流落在外?


    思退的手微微抬起,像是要摸一下她的頭發,但又生生停住了,揚在半空僵在那裏。


    薛庭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聲道:“起開,不要碰我,你很可憐我麽?你有什麽資格可憐我?你不也是見不得光,要做崔元卿的影子?”


    思退的手一顫,迅速退了回去,臉上卻並無太大的波瀾。


    薛庭蓉並沒有放過他,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怨毒地道:“為什麽薛庭蘊喜歡的是你?為什麽是跟你?你難道也配嗎?”


    程頌安從她的話裏察覺到了一絲遺憾,她很希望與薛庭蘊兩情相悅的是崔元卿,那樣崔元卿就會因薛庭蘊而對她產生感情,就像思退維護她一樣維護她。


    思退的肩幾不可察地塌了一些,他仰起頭,喃喃道:“是,我原不配。”


    “你以為你對我關心我就會感激你嗎?”薛庭蓉如刀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吐出來,“你隻是想從我身上得到她的下落,你們都利用我,我厭惡你們每一個人!”


    “我告訴你,薛庭蘊已經死了,你不用再抱希望了,嗬嗬……”


    “這下你不用再裝關心我了,我對你而言,沒有用了,你想讓她殺了我,盡管開口!”


    她說到最後一句,長長的指甲指向程頌安,雙眼猩紅地瞪著,狂怒道:“你那沒用的死鬼妹妹也死了,你殺了我啊!”


    程頌安皺眉看著她發瘋,冷冷道:“沒到殺你的時候。”


    薛庭蓉又把目光轉向思退,後者因她剛才的話而整個人都被奪舍了一般,周遭一切的聲音對他而言,都不複存在,隻剩下翁然一片。


    “是她!是程頌安害死我姐姐的,是她說出了姐姐的下落,讓那些人抓住了她,”薛庭蓉忽而又哭泣起來,“我姐姐臨死之前告訴我,她最恨的人就是程頌安,她想看著程家滿門敗落,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到最後,她顫顫巍巍下了床,抓著思退的胳膊,終於肯叫了他的名字:“姐夫,你殺了她,你為姐姐殺了她!”


    她的聲音似乎帶著蠱惑,讓神遊天外的思退定定地轉向程頌安,喃喃道:“她真這麽說?”


    薛庭蓉從衣袖中掏出一片發黃的紙來,遞到他的手中,厲聲道:“這是我姐姐的親筆,她的遺物我隻有那幅畫和這一句詩,畫已經交給元卿,這句詩今日也給你,從此我再沒姐姐的東西了。”


    思退顫抖著打開,上麵隻有簡單的八個字: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她在碧雲巷藏身之時,念的不是他去救她,而是覺得她連給他送一封信都不能夠。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薛庭蓉尖利的聲音就在耳邊:“是程家害了薛家滿門,是程頌安說出了我姐姐的藏身之處,我姐姐是把你當做她的丈夫的,姐夫,你難道不為她報仇,完成她的遺願嗎?”


    程頌安心頭一跳,她在這麽說下去,崩潰中的思退完全會成為她的一把刀,而刀尖一定是朝向自己的。


    她默默往窗邊移動一步,若是思退有殺意,她能立即破窗而出,拚命朝春暉園去。


    果然,思退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對,也看出了她的退路,一掌朝窗戶劈過去,那窗子戛然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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