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叫小嬸嬸還沒什麽,跟小叔叔連在一起叫就顯得十分曖昧。


    程頌安臉上一沉:“不然,你還是別叫我嬸嬸了。”


    崔文心臉上有些黯然,往日嬌憨的少女如今也初嚐情滋味,她會排除萬難,隻為跟蘇執見一麵,讓他放心去,自己就在京城等他,因此自然比從前更敏感了些。


    她拉了程頌安的袖子,猶疑地問道:“小嬸嬸,你當真要嫁給明將軍?”


    程頌安眼睛看向別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指了指馬車道:“我送你回去。”


    崔文心的眼眶一下紅了,依偎在她身旁哽咽道:“嬸嬸,老祖宗想你,上次她為你求了平安符托小……托他給你。”


    說著指了指崔元卿的方向。


    聽到餘老太太的消息,程頌安跟著一痛,老太太除了瞞她薛庭蘊的事,其他時候是真的把她當成親孫女疼的,可現在,她卻也不能再去看她一眼了。


    “她近來精神不大好,可還總想著去寺裏還願。”崔文心一邊走,一邊跟她道,“我聽母親和嫂子說,本來今天就要去的,臨去前卻又犯了頭風,就改到清明再去。”


    “清明節?”程頌安猛然有所觸動,前世她嫁進崔府不到一年,餘老太太便過世了,追根溯源,就是在清明節前出了一趟門,回來時落雨,不小心滑了一跤。


    老人最怕的就是摔跤,自那之後,她的身體便每況愈下,沒撐半年就撒手人寰了。她走後,整個崔府再沒一個真心的人,程頌安的身體也是不久後跟著差起來的。


    今生她離開了崔府那個牢籠,但是被困的好像成了祖母。


    崔文心點頭道:“對啊,老祖宗有心病,不將養一些時日,怕是岀不了門。”


    程頌安有些不安,盡管跟前世的目的不同,但今生祖母還是選擇了差不多的時間出門,難道要重蹈覆轍?不,她既救下了母親和姨娘,也能救下祖母。


    “文心,你代我傳個話,”程頌安緊緊抓著崔文心的胳膊,“告訴祖母,漁樵山莊的門隨時為她開著,她若想我,就來小住幾日,隻是莫要清明節出行。”


    崔文心雖不解,但也聽話地點了點頭。


    程頌安一路把她送回南街,隔著大門向裏看了一眼,驀然對上崔文康的一雙眼睛,跟出門時碰上的不一樣,那時是怨毒且憤恨的,可短短半天的時間,他又全然變了,竟還帶著笑,隻是那笑容太過勉強而古怪,看得人有些不適。


    “你回去把薔薇叫出來,我就不進去了。”程頌安對崔文心道。


    崔文心下了車,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口:“我小叔叔,他今天一天都會在沁芳亭等著。”


    程頌安垂下眼眸,微怒道:“他不是三歲孩童,這麽固執給誰看?你再多嘴一句,我再不來瞧你。”


    崔文心才慢慢踱了進去,不多會兒,周氏攜著一雙兒女,把薔薇送了出來,目送她們離開。


    薔薇上了車,見氛圍有些不好,程頌安心思不寧,踏雪也全不似往日嘰嘰喳喳,便指著程頌安頭頂帶著的花環讚道:“這花冠跟姑娘,猛一看比不出哪個更好看,細細一看,人比花嬌。”


    程頌安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你不是貧嘴的人,也跟踏雪學的沒個正行。”


    踏雪見她笑了,才猛拍一下腦袋道:“瞧我這記性,把那紙鳶忘在西城河了。”


    薔薇撇了撇嘴:“往日裏丟的那些玩意兒也不知道多少了,隨意一個拿出來不比個風箏值錢,怎麽今日這樣矯情?況你這會子去尋,早不知被誰撿去了。”


    程頌安微抿了唇,沒有吭聲。


    踏雪便朝著薔薇眨了眨眼:“自然是我就愛這一個,非找回來不可。”


    薔薇心知有異,也不再駁她,隻道:“罷罷罷,隨你瘋去。”


    踏雪也撇了撇嘴,掀開簾子道:“阿全,還去西城河。”


    阿全哎了一聲,將她們又帶到西城河。


    天色不早,河邊玩耍的孩童早跟著父母回了家,人約黃昏後的青年男女,也不敢真的在太陽落了山之後還肆無忌憚膩在一起。


    偌大的西城河岸上隻剩寥寥幾人,踏雪的紙鳶早不知去向,這丫頭卻固執地下了車,兀自去淺草地上尋去,還叫了海棠和薔薇幫著找。


    程頌安獨自坐在馬車中,轎簾被幾人下車時掀開了,從她的角度往外看,正對著高高的沁芳亭。


    殘陽冷清,將最後的餘光打在亭子上麵,亭中顯得有些昏暗,那昏暗中坐著的人,似有無邊無際的落寞,孤零零地坐在亭子中,動也未動。


    程頌安靜靜看了一會兒,放下了轎簾,隻是目光依舊朝著那個方向,穿過車簾,映在那人身上。


    崔元卿感應到了一般,轉過身子,見到官道上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夕陽已經跌落在山的另一邊,那輛車便被夜幕籠罩。


    她怕黑。他心想。


    隻是,下一瞬,阿全便取出一盞風燈,掛在車上,那風燈做的精致,讓人過眼難忘,赫然是除夕夜陸輕山送她的那盞。


    她不需要他。


    踏雪尋了一圈,無功而返,嘟嘟囔囔上了馬車,向漁樵山莊而去。


    這一夜,程頌安睡得十分不安穩,惦念著襄王妃那邊還沒傳過來消息,怕程挽心技高一籌,又怕段珠玉沉不住氣,又有些擔心明戰被叫去,日後會不會被襄王猜忌。


    春雷滾滾,驚醒了一屋子的人。程頌安懷中的羅羅奴嚇得一激靈,直往她懷裏拱。


    “不若讓羅羅奴交給我抱著,姑娘安心睡,不過是春天的旱雷。”守夜的海棠柔聲勸慰。


    程頌安嗯了一聲,翻了個身,又聽見外麵淅淅瀝瀝響了起來,隻是聲音小,聽得並不真切。


    沒過一會兒,聲音越來越大,似乎下了大雨。


    程頌安猛然坐起,她那幾株葡萄秧苗剛剛做了架子,不能讓大雨衝倒了。


    她跌跌撞撞地往外麵跑著道:“葡萄,我的葡萄。”


    羅羅奴從她懷中竄出,跟著往門外跑,剛推開門,豆大的雨被風吹著往臉上打。


    程頌安走到廊下,忽而愣在原地,那幾株秧苗都被氈布搭起了一個棚子,一點兒也沒吹倒。


    而雨中的崔元卿,渾身濕透地在把氈布垂下來的四個角用磚石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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